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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世間男子非常多。多得走在街上伸手就可觸及。隨時可得相擁相抱,度過漫漫長夜。但是那個願意拿出恩慈與靈魂的人,那個清晨醒來握住手便覺是幸福的人,又會有幾個。

    在拐角處我停頓下來,恩和已經在我的懷裡熟睡,睡相如粉紅小豬,天地無欺,讓人憐惜。幸好,我還留得恩和。她帶給我無限安慰。我靠在扶手上,給自己點了一根煙,就這樣我看到她。

    她穿著大朵芍藥花的桑蠶絲長裙和高跟鞋子,站在樓梯上端等候我。我輕聲在樓梯的微光中對她說,我們總是要來說再會。人與人之間,若要到了彼此離散的時候,真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她的手指間亦夾著一根煙,靠在牆上,笑容平然,說,那又如何。有些人總是會一直停留在你的心裡。只要你記得。

    我說,是。可是我至為想念你。蓮安。我摁熄菸頭,抱著恩和返身上樓。

    沿見

    沿見(1)

    我對任沿見說,我需要感情。即使我尚未得知它的真相和寓意,卻因著這盲對它有足夠的野心。少年時戀愛,留下生命里第一個男人在家裡過夜。他說一句,我會好好地對你。一整夜拉著他的手,因為擔心而無法入睡。擔心他的話會在風中散去。擔心他會變老。擔心看到自己的手裡,原本空無一物。

    新年夜晚的窗外有鞭炮此起彼伏,升騰的煙花照亮了房間裡的黑暗。身邊的年輕男子有

    溫暖的身體。聆聽他起伏的呼吸,覺得自己是開滿了繁花的樹椏,臨風照耀,卻不勝其哀。我亦知花若開得過疾過盛,頹敗也早。

    只是少年的我,就是這樣執意。要一個擁抱,不要在黑暗中獨自入睡。要一句諾言,即使明知它與流連於皮膚上的親吻一般,會失去蹤跡。我卻只要朝與夕。不相信記憶。

    我在愛。雖然愛只是我一個人的事。蓮安說。

    除了愛。

    我們如何去與世間交會,與時光對峙。

    我在凌晨時分醒來,看到沿見還在酣睡之中。他伸出雙臂,把我的頭抱在懷裡,下巴貼在我的額頭上,神情略有緊張。這包裹式的姿勢,帶著他與生俱來的占有。3月的北京,房間裡的暖氣剛剛斷。空氣中有微涼的寒意。

    他的臥室我還未熟悉,包括床上的氣味亦是陌生。但我記得那一個連著臥室的大陽台,有落地的兩扇玻璃窗。逐漸明亮起來的微光便從窗簾間傾瀉而入,在房間裡打開一片暗白的空間。環路上有車子呼嘯而過留下的回聲。間或的,還有輕佻而細微的鳥鳴。

    這個寂靜的晝與夜交替的短暫時分,我清晰地感覺著時間停止了速度。不再流動。不再驚動。我亦覺得我們似乎是不會變老的。也不會有分別。這一刻的膠著就該是世間存在的真理。

    他說,我知道,你要的男人,從來都不真實。你要的,是自己內心的幻覺。他們只是工具。

    他認為他能夠了解我。而我只是想,若他知道我曾是一個在地鐵里漫遊,靠藥丸來製造複合胺的女子,他又會如何。他所見到的蘇良生,抑或只是他內心的幻覺。

    沿見(2)

    而任沿見就是那種驕傲的男子。33歲的北京男子。看人的眼神極其專注,直接並且不動聲色。我便猜出他的星座是11月份的天蠍。他在一家律師事務所工作。有自己的專業領域。喜歡控制權力有時候略帶偏執。一直過著遵循社會主流標準的生活。並且已經獨身7年。

    他的生活,有著既定秩序和原則,並不會被任何人輕易干擾。

    工作時只穿藍白兩色的襯衣。喜歡運動。常去附近的超市去買巧克力,吃一種德國牌子的黑巧克力。有時候獨自在家裡看電影,開一瓶酒,加些冰塊,配著香草奶酪來飲。吃魚,清淡飲食及甜點。開日本車。公寓裡只用白色的基調。在性的範圍里他是潔身自好的男子。可以在被客戶邀請去高級夜總會的時候,享受身邊濃妝艷抹的陌生女子,然後給她們小費。但從不帶任何女人回家。他亦認為性是與感情分離的,但卻對它有潔癖。

    有些事情是他很久之後才告訴我。比如他第一次做愛的時候是26歲。一個26歲才開始做愛的男人,已經可算是稀少。他在大學和大學畢業之後,有過兩個深愛過的女子,但都沒有和她們做愛。越是愛的女子,越不想隨意地去碰觸她。

    他是那種男子,看著喜歡的女子,就如同看著雨後落地紛紛的白色櫻花,不忍靠近。是有這樣的珍惜和距離感。在享受著晴朗天氣的時候,在陽光之下仰起臉閉上眼睛,心有歡喜卻並不驚動。所以他的愛,亦只是稀薄,並且緩慢。

    只是他不願讓自己在到了30歲的時候,依舊還是個童男。在同事,朋友,家人的眼中,他是一貫無問題的男人,因所有的問題,他都會獨立尋求解決。就像他必須讓自己獲得一次性愛的經驗。而這對他而言,僅僅是一種理性的蛻變。

    那女子是他一個客戶公司里的職員,常和他進行業務接觸。他知道她喜歡他。又是堅強的女子。她的堅強讓他感覺安全。他可用她來解決自己的童貞。他不願意讓自己的自私傷害到別人,並認為可以做到。

    那晚他約她吃飯。喝了許多酒,即使醉,腦子裡卻仍是清醒。她亦知道要發生的事情,不言語,把他帶回自己的家。在她放著大瓶玫瑰花的房間裡,他與她做了三次。他感覺到自己強壯而劇烈的情慾,在身體深處起伏動盪,幾欲將他分裂。

    天亮之後,在刺鼻的已經凋落的玫瑰花香中醒來,看著身邊的女子,卻覺得異常寂寥。這種寂寥,令他覺得冷,亦已得知這不是能令他得到填補的事情。若以後再有反覆,也只是空洞的循環。他很快就與她斷了聯繫。若再與她做愛,他只會輕視自己。

    這件事情在偶爾回想的時候,他不是沒有過悔改。曾因為脆弱而去利用一個愛著他的女子。他覺得這脆弱是一種羞恥。其後,他便不再輕易靠近。若有別人尋他,他亦不應。

    我想找一個愛的女子。但那很難。又不屑找一個尋常女子敷衍。他說。

    有整整近7年的時間,他每天工作之後,回到家裡,躺在自己的大雙人床上,因為疲累很快就入睡。那張床兩米長,兩米寬。他喜歡本白或藏藍的床單。習慣睡在右側。床的左側總是空著的。因為長久的獨身,他覺得自己像一頭熱帶雨林里即將消失的怪獸。

    在光年之外的空茫之中。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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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見(3)

    我與這個熱帶雨林怪獸的男人,在一個高級俱樂部的派對上相識。那時還在雜誌社上班,經常需要參加諸如此類的聚會,來聯繫名人做內容。那天帶了攝影師過去拍照。是聖誕前夕。

    他說,我看到你跪在地上替攝影師測光。你穿著一件白色印度細麻襯衣,瘦的仔褲,髒球鞋。一大把乾燥濃密的黑髮在後腦扎著髻,亂糟糟的,非常邋遢。髮髻上斜插著一根舊銀

    簪子。俯下頭時,領口裡露出一對凜冽鎖骨。

    工作的時候表情嚴肅,懂得控制和把握,工作一結束,馬上回復散漫自在本性,亦開始在人多地方顯得拘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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