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時今一含著冰棒的嘴角微微得意地揚起,等她塞回書,目光回到作業本上時,也同時提起了筆。
寫完物理就是英語,終於到了陸況的專場。她掐在六分鐘裡趕完選擇題,然後轉頭看他的本子。
“這題錯了,”她把筆帽上的小掛鏈對著第五道選擇題點了點,“不可以選B。population前面加百分數時,後面的謂語就得用複數了,因為它在這裡表示一個集體。”
時今一乖順地“哦”了一聲,在“B”上斜畫了兩條槓,再在旁邊寫上“C”。
陸況皺眉,從手邊的粉色鉛筆袋裡拿出一卷透明膠,放在兩人中間:“你寫錯了就用膠粘掉唄,不然太醜了。”
時今一:“我不會用,每次用都會把紙粘破。”
“那說明你用力太猛,”陸況是個操心命,拉開用完的那部分膠帶裹成的小球,把新的膠帶貼在紙上,按了按,而後扭頭對他說,“你瞧好了啊!”
自以為蓄力恰好的陸況抬手把膠帶一揭,在紙上留下一塊……不大不小的窟窿。
“……”
時今一才不會安慰她呢,兀自拍著本子狂笑。
陸況咬牙切齒:“你等著吧,這也就是個意外,回頭我再用給你看。”
時今一一邊點頭說是,一邊在自己的本子右下角撕下一小塊紙,然後拿過她的本子。
陸況疑惑:“你要干哈?”
時今一說著“不干哈”,把她粘破的那一頁翻過來反面沖自己,再把那張小紙按到窟窿上,朝她伸手:“膠帶給我。”
陸況彈了個“一陽指”把膠帶彈到他面前。
男孩低著頭,碎發輕輕滑到眼睛上方,神情專注地撕開膠帶,又對她“戰績滿滿”的小球無可奈何:“這小球我得剪下來了啊?”
陸況無所謂:“剪吧!回頭我再黏上去!”
時今一是不懂為什么女生都對在透明膠帶上留個小球這麼執著,他們班的女生好像也流行這樣做,陸況的抽屜里還收集著許多個用全乎的膠帶裹成的小球。但不懂歸不懂,等在她的作業本上打好“補丁”,他還是幫她把小球又黏了回去。
日暉漸斜,變得昏黃,今天份的作業已經完成,兩人正抱著步步高複讀機聽磁帶。裡面的女聲讀到“Unit7,what is the highest mountain in the world”,時今一忽然抬頭愣住。
陸況疑惑地轉頭看他,他略顯不安地囁嚅:“好像是我爸回來了。”
隨身後樓道里傳來的腳步聲越來越響,兩人都聞到了一股又濃又臭的酒氣。這之後眼前發生的一切沒給陸況任何反應時間,趿著拖鞋拎著半瓶酒的花襯衫男人就揪著時今一的耳朵把他拎回了家裡。
門“嘭”地被關上,陸況嚇得一抖,手裡的膠帶掉下來,繞著她的雙腳滾了一圈。
不知道你有沒有讀過魯迅的那段話——“樓下一個男人病得要死,那間壁的一家唱著留聲機;對面是弄孩子。樓上有兩人狂笑;還有打牌聲。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著她死去的母親。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
陸況讀過,並在此刻領悟。樓下院裡女孩子們的跳皮筋聲變成小男孩們拍卡片的叫喊聲,對面的走廊有女人在捶衣服,樓上有鍋鏟在熱油里翻動。而她身後的屋子裡,是皮帶抽在肉體上的巨響和男人無休無止的咒罵……
她微抖著手把時今一的本子都疊到一起,拉好他只裝了兩支筆的鉛筆袋拉鏈,轉身,悄悄把這些都塞進他家的窗台里。
習習微風吹乾她背後輕微的汗濕,她站到打罵停止,才轉身離開。
“十進一,明天見。”
2.
二中高中部雖在全南城排倒數,但初中部的師資力量和學生水平還是很不錯的,甚至在過去三年的中考里,升學率一直在全市蟬聯冠軍。來了這裡念初中,你只消別跟高中部的人混日子,安安心心呆在班上搞學習,你的前景還是很光明的。這是時今一班主任老鄧的原話。
老鄧今天端著一搪瓷罐的茶姍姍來遲,許是昨夜麻將贏了錢,再加上一路繞過來就他們班早讀聲音最齊最響亮,所以他看起來很是心情愉悅。
沿著教室轉一圈,在走到時今一座位旁時,他的笑容忽而減了三分。
“時今一,你跟我出來一下。”老鄧站在桌子邊盯著他看了好久,然後心情複雜地嘆氣,把他叫了出去。
郎朗書聲被隔絕在身後的教室里,老鄧把搪瓷罐放在走廊外牆上,扭頭看時今一,幫他把壓在脖子裡的校服領子翻出來整理好,末了略帶憐憫地問:“你爸……又打你了?”
這孩子內向又倔強,睜著黑亮的眼睛沉默地回看他。可不爭的事實都寫在他臉上和露出校服袖子的胳膊上呢……青一塊紫一塊的,又是抓痕又是淤血。
老鄧當班主任好多年,什麼樣的家長沒見過啊,獨獨對時今一的爸爸最為發愁。時今一他爸是瓦匠工人,他媽是個妓/女。他爸嫖/娼時認識的他媽,交易了幾次後來了真感情,不多久後他媽懷了他,倆人於是也沒領證就做了姘/頭。生下時今一後,拉皮條的老/鴇找上門,把他媽帶走了,這之後他媽就再也沒回來過。聽講他爸清醒的時候也挺好,一直盡職盡責地把兒子拉扯大,給他交學費,給他吃給他喝;但每當酗了酒,整個人都會大變樣,像個六親不認的魔鬼,非得把兒子揍一頓才能安生。似乎就是,他爸得把這麼多年對他媽的怨氣,都撒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