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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起,好像“尾生抱柱,至死方休”。
6.
如果時間,一直對你仁慈又溫柔,那它一定在醞釀著一場最殘酷的浩劫。這場浩劫在第二年的盛夏中終於沸騰。
時今一下樓給他爸買煙,順帶捎了兩瓶冰汽水,想著等一會敲開了陸家的門,他就迅速把冰汽水的瓶子放到陸況臉上。但他不知道,陸況就在他走後不久也出了門,想去水果攤兒上買個大西瓜,切一半拿給他。
他回來,在陸家門口敲了半天,門都沒開,只好先回自己家。
時家的門大開著,時今一剛轉身欲邁步,就聽到裡面有激烈的吵架聲。他疑惑地皺眉,快步走進門。眼前的場景令他大驚失色,一個穿著紅裙子的女人背對著他跪伏在客廳正中央,似乎在對他爸苦苦哀求著什麼。
而他爸,情緒異常激動,把手邊該砸的都砸爛了,嘴裡只有一個字——“滾”。
時今一一頭霧水地朝他爸走去,問:“爸,這是誰?”
聽見他聲音的女人猛地抬頭,用膝蓋爬到他腿邊,拽著他的手:“兒子,是媽媽!兒子!媽媽回家了!”
時今一的雙手被她掐出深深的指甲印,他低頭,迷茫地看這個女人被淚水糊掉濃妝的臉,心情複雜到失語。
他爸衝過來對他媽踹了一腳:“你滾!你不配叫他兒子!這裡不是你的家!”
他媽嘴角被踹出血,把臉趴在他手掌上,慟哭:“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兒子!兒子,你會留下媽媽的吧?對吧?”
時今一從她手中抽出手,麻木地說:“我從來沒見過你,所以也不知道該怎麼留下你。”
他爸的憤怒已經到達了一個極點,對賴在地上的他媽怎麼趕也趕不走,一氣之下,轉身從砧板上拿了菜刀,舉在手上威脅她:“你走不走?不走我他媽砍死你!”
刀面明晃晃的光刺到自己眼睛時,時今一才是真的怕了,他衝過去抱住他爸的腰,大喊要他冷靜。
他媽一點都不悟時局,還自顧自地在那裡聲嘶力竭地大哭,哭得他心煩,哭得他爸也精神錯亂,硬是要推開兒子拿刀砍她,已經陷入了走火入魔的狀態。
時今一用盡全力把他爸往後推,推到窗台邊抵著他爸不讓他動。他喊:“爸,你別衝動!我趕她走,我一定把她趕走!”
他媽聽了這話,一口氣沒上來,哭破了音,轉過頭來沖他嚷:“兒子!你怎麼能趕我走啊?我生你養你,你怎麼能這麼對我呢?你趕媽媽走媽媽就真的沒地方去了,我真的好可憐啊!”
他爸好不容易平息了一點,聞言又激動了起來:“你怎麼這麼不要臉?!你什麼時候養過他?你給過他哪怕一分錢嗎?”
時今一感到他爸的胳膊又高抬了起來,他嘗試性地伸手去拽,卻被他爸死死抵在了窗沿上動彈不得。他爸的蓄力已經到了極限,理智也全無,在他媽的罵罵咧咧中舉著刀要往前掙脫他的雙手。時今一幾乎是下意識的,收緊雙手把他爸往後帶。
剛買到西瓜回來的陸況,聞聲來到時家門口,這場浩劫就這樣直接又猝不及防地擺在她面前。
她聽見跪在地上的陌生女人尖叫,她聽見手裡的西瓜落到地上四分五裂……
她看見,時今一和他爸從窗邊後仰,來不及對上門口她的眼神,就從天空中消失。
7.
故事到這裡全劇終,黑熒幕正中用白字寫著一行字——“十進一,明天見。”
陸況把可樂瓶放進清潔阿姨手上的桶里,跟著起身的觀眾離場。燈光亮起後,她看見有很多觀眾已經哭得崩潰失聲,幸而他們大多數是相伴而來,可以在傷心的時候互相安慰。陸況笑了笑,走出影廳。
你要問我,結局就這麼殘酷嗎?我想說,結局其實比這更殘酷。
現實里,時今一沒死,他爸也沒死。所有人都活得很好,都很平安。時今一甚至為了她,在高考考到了六中的全校第一,和她去到了同一個城市。他和她的戀愛一直從高一談到大學畢業。
後來她考研,去到另一個城市。他爸病危,他必須回家照顧。但在這段時間裡,兩人一直維繫著感情,雖然感情隨著時間愈漸疲軟。
再之後她研究生畢業,找工作,父母強逼她必須找一個條件好的人結婚。而她也態度堅決地和父母忤逆過,可母親被她氣倒,她只能乖順地聽從父母去相親。連著加完四天的班,陸況一個人坐在十一點的最後一班地鐵上,知道她去相親的時今一問她:“況況,我們是不是不能在一起了?”
陸況看著窗外成線瞬移的GG燈,聽著地鐵甬道里呼嘯的風,在一瞬間竟然覺得——到這裡,就可以。於是她含著淚,回答他:“是的,我們分開吧。”
再之後的之後,陸況成了文字工作者,把和他的故事寫進了書里,很快暢銷,並改編成電影上映;而時今一,一直留在南城,他遇到了比她更勇敢,更願意為他豁出一切的女孩,結婚,生子,並可能終老。
在走進電梯時,陸況聽見有女生哭著說:“這個結局太悲了,我真的受不了,哭死了。”
陸況其實想說,她更喜歡這個結局。一死一生的念念不忘,總好過同生,卻兩相忘。她打開音樂軟體,把耳機塞進耳朵里,聽劉惜君的《薔薇映畫館》:“從這裡來,從這裡走,何以哽咽到忘記說出口。牽我的手,揮你的手,這些動作我們早已嫻熟。鄰座的觀眾,請別太激憤。電影只是電影,何必太認真。用一段虔誠,換一處裂痕。用一場青春,換一道皺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