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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參立馬回了頭,仰頭看他:“這麼多人你都找到我?”
林小商已經把她的書包脫下來掛在自己肩膀上,沒什麼表情地反問:“找你還不容易?”
自前天下午兩點二十八分零四秒後,不論是打開電視,還是茶餘飯後的聊天,幾乎所有人都籠罩在一種悲傷的災難氛圍里。南城雖離汶川很遠,但也不例外,這還沒過兩天,所有的學校都開展了逃生演習活動。
不過作為學生,即便新聞里的畫面再觸目驚心,他們也做不了太多。能省下爸媽給的用來吃飯買文具的錢,投進捐款箱,也算是一種善心。林小參轉過身面對著林小商,問:“你準備捐多少?”
“1塊,”林小商表情好像不太好,“我們班主任還說要搞個捐款金額排名,我一聽就不想捐了。”
林小參聽了發笑:“那你不得排在倒數?”
林小商聳聳肩:“我就想在倒數。”
隊伍往前挪了好大截,林小參的背後空出一大片,她趕忙轉身小步跑向前,緊挨著停在前面一個人的後面時,她的右側忽然伸過來一隻精瘦白淨的手。她低頭,看到這隻手裡捏著一張一百元紙幣。
她疑惑地轉頭,看林小商,後者卻依舊一副淡淡的樣子,語氣略為彆扭地說:“你拿這個捐了。”
林小參眉頭微蹙:“你怎麼不自己捐?”
林小商脾氣古怪地把紙幣拍在她掌心:“以你的名義捐!都說了我要排倒數……”
林小參雖然哭笑不得,但還是收下了。她這弟弟只比她小4秒,性格卻和她大相逕庭。他似乎天生反骨,做什麼事都愛跟人較勁兒,你越讓他幹什麼,他偏要跟你反著來。再加上他多數時候寡言少語,不喜交朋友,林小參甚至覺得,他這輩子說的話得有三分之二都是和她說的。
捐完錢,從人浪中逃出來,姐弟倆追上了已經開動的公交車。這已經是正午的第二班車,因為大多數學生還堵在校門口,所以並不像平日那麼擠,但也沒剩下幾個座位。
林小參看到車中部和最後排各有一個空位,她讓弟弟坐中間那個,自己搖搖晃晃地往車尾走去。
等坐下時,她一抬頭,發現林小商跟了過來,扶著她身後的椅背站在她旁邊。
“有座位啊!”她瞪大眼睛。
“我不喜歡坐著。”他極吝字數地回答,隨後就一直沉默著低頭看她。
最後排似乎是個很安全的位置,除非特殊情況,否則所有乘客的視線都不會輕易觸及這裡。放了學的學生,不是拿出藏了大半天的手機肆意放/縱自己,就是全身心貫注在和朋友的暢聊里。
林小商卻是異類,他把所有目光都投進了姐姐的雙眼中。
林小參有些侷促,在與他匆忙的對視後迅速移開雙眼,盯著正前方的椅背,假裝隨口提起:“我的書包很重,你要不放我腿上吧?”
他卻好像沒聽見,反把肩頭的包帶再往上提了提。
站與站之間的間隔一旦長起來,司機就會加速,並罔顧車裡的音響一直在播報:“您已加速,請減速。”今天風大,且濕熱,熱流不斷地倒灌進窗子裡,不一會兒林小參披散的長髮就被吹得亂七八糟。
林小商見狀,很自然地抬手把她頸邊的散發都捋起來,就這麼一動不動地抓握住。林小參向他遞去圈在手上的黑色皮筋,他看著皮筋問:“為什麼不用我給你買的那個?”
林小參不由白他一眼:“你買的那個也太俗了,又是粉色又是小花的,誰要用……”
林小商便不說話了,接過皮筋在她發束上輕柔繞了兩道,任低馬尾鬆散慵懶地垂在她肩後。而後他嘴巴動了動,可惜風聲和柴油發動機的轟鳴太響,林小參沒聽清,她朝他的方向偏了偏頭,喊道:“你說什麼?”
此時他的眼神在一剎那變得深邃,令她猝不及防地抓握住她還沒收回的左手,而後往座椅下帶,在隱蔽的地方伸開五指穿過她的指縫。
林小參的心口一窒,輕微掙扎了兩下,也只能徒然被他握得更緊。
他面上不起任何波瀾,除了垂下的左臂在暗暗發力,看起來與尋常坐車的學生無異。他甚至還有心情,伸手幫她耳際的碎發撥到後頭。撥一下,被風吹回原位,他就接著撥第二下、第三下……
過了三站,靠窗的人終於下了,林小商毫不猶豫地占領了那個位置,並把大半開的窗玻璃關上。
林小參低頭,悄悄活動了兩下被他握得微酸的左手指,誰料車還未再前行幾百米,他又任性地把她空著的右手抓了過去。
中型規格的客車車廂里,有嘰嘰喳喳的叫嚷聲不斷侵擾著耳膜,有MP3外放的熟悉旋律令人忍不住想要跟唱,還有車底盤的顛簸不平不斷挑戰著乘客的平衡度……但林小參對於這一切的感官都忽然被弱化,似乎她全身的感覺神經都溜到了她手背,把他指尖陣陣撫摸的熱燙帶進她大腦。
2.
住在南城護城河畔的人幾乎都認識林父,因為他是這一片唯一一個二副海員,似乎是個面兒上特有光的事。其實林父是個大老粗,你要不信,便聽一下他給兒子女兒起名字的經歷——
16年前的盛夏,剛入伏天,林家添喜,還是雙喜臨門。高興得神魂顛倒的林父抱著一本詩集煞有介事地給孩子想名字,左右他也就認識李白杜甫這兩個詩人,便在他們的作品裡瘋狂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