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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房客無奈,垂下手,吊兒郎當地走回她面前:“得,叔叔就叔叔吧,你要我幫你啥忙?”
葉欣媛鬆開一邊的包帶,從包里快速抽出那張滿是恥辱的試卷,合著紅筆一起遞到他面前:“我……高二開學……第一回 考不及格,你……你能幫我簽個字……嗎?”
“叔叔”望著她擰緊了眉頭,略有為難:“這不大好吧?”
葉欣媛也有點忐忑,回頭看了看自家窗子,貌似家長還沒回來,她又看向他誠懇地說:“拜……拜託了,我爸……要是知道了,得氣死……不可。”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叔叔”再不幫就顯得有點不仁義,故而他清清嗓子,接過卷子和筆:“我話說前頭啊,我字不太好看。”
“沒關係!”這三個字葉欣媛倒一點沒結巴,可能是樂得忘了結巴。
“呃……你家長叫啥?”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握著筆懸在卷子上,挑眉看她。
葉欣媛報了他爸的名字,等他按自己的指示簽完,又犯傻地問:“叔叔,你……姓什麼?我姓葉。”
“叔叔”低笑,拿筆帽那頭戳戳她的試卷最上行:“我看到你名字啦……”
在葉欣媛有些侷促的時候,他把筆蓋好,卡上試卷,隨手往她校服外套的口袋一塞:“行啦,簽好了。我叫韓易,‘容易’的‘易’。還有啊,我也才二十二,不就是皮膚粗糙了一點嗎,哪就像叔叔了……”
葉欣媛不好意思地抿抿嘴,抬手把卷子往口袋裡送了送。碰到那支筆時,還能感受到剛被他抓握留下來的溫度。毒辣的陽光正筆直地當空,她看到韓易頭頂的發尖兒都被曬得反光,恰有一滴汗沿著他的太陽穴淌到耳根。
3.
小結巴和老痞子的第二次交流,發生在他搬過來一個禮拜後。
那天天正陰,濃雲的波動翻著地上的草皮,空氣里都是要下大雨的氣味。韓易中午剛起床,趿著拖鞋下樓到院子裡收衣服。收著收著忽然聽到有人在哭,他歪頭,往院牆外探,找到躲在牆根哭得極為可憐的葉欣媛。
“嘿,小結巴!”他用氣聲喚她,“哭什麼呢?”
葉欣媛聞聲頓住,從膝蓋間抬頭,一臉苦相地看他,又假裝倔強:“沒什麼。”
韓易把衣服往窗台里一塞,推開院門走到她旁邊蹲下,點菸:“又考不及格啦?”
葉欣媛抬起被筆芯畫成花臉貓的校服袖子,在眼下犟氣地一抹:“不是。”
韓易吐煙:“那就是,被小男朋友甩了?”
葉欣媛聽了氣不過,抬胳膊拍了他一下,差點沒把他的煙抖掉:“誒喲,你仔細點兒,我這一根貴得很。”
見她一直不說,他也就不再問。西面的天空慢慢傳來悶雷,黑影漸漸蓋過他們腳下的牆根時,葉欣媛終於肯吐露心聲:“我覺得很迷茫……不知道未來該怎麼辦……”
“嗨!”韓易彈彈菸灰,“我還以為多大點事兒!不就是怕考不上好大學嗎?我在哪兒看過,你們這叫啥來著?為賦什麼詞說什麼愁?”
“為賦新詞強說愁。”她怏怏。
“哎對!你看,你自己都這麼說,其實我覺得你們這些新青年啊,天天念書都念傻了,好像覺得只有讀書考試才有出路。這叫什麼道理?你看我,我小學畢業就沒念了,不照樣活得很好?”韓易牙齒夾著煙,頭頭是道。
葉欣媛沒打斷他,任他沉浸在自我中,待他說完,悶著聲音問:“那你會掙錢嗎?”
韓易不說話了,抬頭看天,半晌後扭頭笑著看她:“管我一個人夠了。”
葉欣媛又說:“我爸說,沒正經工作的人都是痞子混子。”
韓易一怔,把煙從嘴裡拿開,淡淡地笑:“可以這麼說。”
“那你爸不罵你嗎?”她這會已經收了眼淚,可以很平靜地跟他聊天。可天空不平靜,愈來愈陰沉。
韓易調侃地答:“罵什麼罵,罵我也聽不見。”
韓易之所以能不痛不癢地說出這句話,其實有原因。他老家在農村,不到初中就離家了,跑到大城市裡混跡。他爸他媽都是只會生不會養的德行,他行大,之後他們又不計後果地生了一窩,生完了又不管。韓易有時候想想,要不是當年跑得早,指不定等到餓死都無人問。
人生海海,能平心靜氣說出的話,一定都是在無數個難眠的夜裡從牙根間打磨出來的。
葉欣媛體會到他調笑背後的心酸,懂事地噤聲。
韓易忽然覺得昨晚電扇吹得有點傷,加上變天,以前跟人打架傷過的骨頭都在酸脹。他站起來活動活動,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和耳機,低頭看葉欣媛:“小結巴,給你聽首歌。”
葉欣媛接過他遞過來的耳機,塞進耳朵里。他又蹲回他身邊,右耳里也多了只耳機。
有強風颳過,晃動牆頭的樹枝。葉欣媛聽到耳機里有一個低沉的女聲在唱:
“寧願時間放過我的眼,把你看成墓碑。還是想起殘缺的回憶,曾經讓我完美。以為相逢流下不相識的淚,無情如流水。只是忘了你是誰,難忘你是我的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