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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曜所有人的工作席都是在一起的,桑杉挑了一間沒人的會客室,把林原讓進去,又讓助理拿兩罐冰鎮的可樂過來。
“你還記得我愛喝可樂。”
從冰箱裡拿出來的可樂上面有一層薄薄的水珠,手指捏過的地方,水珠匯聚到一起,變成了水滴流到了桌子上。
林原定定地看了兩秒,又抬起了頭。
“還是自己當老闆比較舒服,對吧?你看起來比在華光的時候更好了。”
也更耀眼。
桑杉勾著唇角笑了一下。
“更忙一些,畢竟一群人都要靠我的腦子吃飯。”
“能者多勞嘛,你那麼聰明,做這些都是很輕鬆的。”
林原的語氣很輕快,仿佛心裡沒有壓抑著諸多的憤怒與恐慌似的。
桑杉看著他的眼睛,慢慢地說:“你以前可不是這麼想的。”
大男孩兒收斂了笑容,回望著她:
“因為我長大了。”
“從一個認為自己無所不能的小少爺變成現在一個會恭維我的年輕人,你確實長大了。”
女人自己這句話說的無比真誠,甚至心中帶著淡淡的欣喜。
聽見這句話的林原卻繃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要是、要是誇你能讓你出手救華天,你讓我誇你多少句都行。”
“剛剛還覺得你長大了……”桑杉搖搖頭,“你的誇讚對我來說一點也不重要。”
林原的眼眶泛紅,喝了一口可樂,接著,他深吸了一口氣說:“我的喜歡,對你來說也不重要麼?”
“你要是想用它來交換我幫華光天下的話,那它也不重要。”
桑杉的語氣淡淡的,唇角是林原再熟悉不過的弧度,她在笑的,林原曾經深深痴迷於這種雲淡風輕又自信篤定的笑容,時隔經年,他再次看見了,卻覺得自己當初的迷戀十分可笑。
那哪裡是笑容,分明是面具,再完美不過地套在這個女人臉上,從此掩蓋了她全部的心思,無論是怎樣的笑容,她的眼睛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噗通”,是林原跪在了地上。
桑杉面無表情,垂下了目光。
“我求求你,要是華天完了,我爸爸也完了。”
高高在上的華光天下太子爺,那個曾有著燦爛笑容的男孩兒,面對桑杉,他終於低下了他高傲的頭。
“華天作為一家上市公司,不會輕易倒閉的,即使作為殼資源,它也依然有利用價值。”
女人的聲音很平靜,似乎林原並不是跪在地上哀求著她。
“投身商場,每個人都有賠到傾家蕩產的心理準備,作為一個浸yín此道多年的前輩,林方瑞先生的內心比你想像的要強大得多。我想,他不會看到他寄予厚望的兒子跪在地上哀求著別人放他一條生路,尤其是,跪在我的面前。”
作為過去的合作夥伴和對手,桑杉對林方瑞的了解可以說超乎了所有人的想像。
聽見桑杉的話,林原低著頭,手掌握成了拳又張開,然後,他扶著金屬桌腿,慢慢地站了起來。
“你回去吧,多陪陪你爸爸,有你在身邊,我相信他很快就會振作起來,重整旗鼓的。”
“不會了。”林原的聲音很輕,“如果你也不肯幫忙,華天這次就真的完了,我爸爸現在的身體,也不可能再談什麼以後了。”
桑杉的手指在可樂瓶上輕敲了幾下,臉上又是程式化的笑容:
“是麼?”“那很遺憾。”
轟!
林原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桑杉,為什麼?為什麼事情會變成今天這樣?!我以為,我以為等我在國外學成回來,我還可以想辦法跟你在一起,為什麼才一年多的時間,一切都變了?!”
這聲異響嚇到了外面的人,一直留心這個會客室的助理叫來了沒有出車的幾個司機,在這種場合,他們完全可以勝任保安的角色。
桑杉看看身後林原身後輕輕打開的門fèng,又把視線轉回到了那個男孩兒的身上。
“在你今天來找我之前,我還以為你對我的暗戀可以成為我們兩個人記憶中比較美好的一段回憶,現在看來,我不得不感到遺憾。”
也許從踏進初曜的那一刻起,林原就已經隱約意識到了他的到來是一場錯誤,也許從桑杉說他長大的那一刻起,他就應該改變主意,但是世上沒有“也許”,只有一個又一個失敗的結果。
離開初曜之前,他問了桑杉最後一個問題,這個問題一直隱隱縈繞在他的心頭,讓他放不下,又不敢問出口。
“我爸會發現我寫給你的情書,是不是你做了什麼?”
桑杉沒有回答,反而問了林原另一個問題:
“你要被送出國,我要被迫離開華天,那個時候,你有沒有給你父親跪下呢?”
一時間,林原覺得自己又變成了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坐在父親的會客室里看著一張成績糟糕的考卷,嘴裡念念有詞地說:“我可是個要當老闆的男人,數學考多少分都無所謂啊。”
年輕的女人走進來,大概也等著要跟自己的父親回報工作,看見他考卷上的分數,發出了一聲輕笑。
“你知道麼?上一個覺得自己數學不好也無所謂的人……”
那就是她們第一次的遇見。
成就了一個青春期男孩兒別樣的風花雪月。
此時,一併成了可樂瓶上的水,流淌,蒸發,再無痕跡。
“我……跪過的。”
可是沒有用。
那是林原人生中第一次感覺到絕望。
“你跪你的父親,因為你的父親愛你,你跪我,因為你喜歡我……這對我不太公平,你知道麼?”
女人終究沒有回答男孩兒的問題,她有太多的事物要解決,看她走出會客室,一群助理湧上來,隔絕了兩個人再次靠近的可能。
站在樓上的玻璃窗前,桑杉看著林原打車離開,輕啜了一口手中的苦咖啡。
林原喜歡她,可這份感情除了讓她如願離開了華天之外,最後留給她的,竟然也只剩那一跪的尷尬了。
把咖啡杯放在桌上,女人低著頭冷笑。
白叢凱讓她想想如何去面對一個長久喜歡她的人,可如果感情留下的最終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傷害,那不如就假裝它們從不存在好了。
恰巧肖景深發來了一條微信,又是他在泥塘里搞怪做鬼的樣子,桑杉看了一眼,放下了手機。
假如有一天,他也要面對選擇,她,還是功名利祿錦繡前程,他會選什麼?
第190章 姐夫
按照康延導演的習慣,重要演員殺青,他會送一份小禮物,一般是糖果或者香檳。
將酒給肖景深的時候他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想說什麼,最終沒說出口。這個劇組讓他從一個習慣習慣西裝筆挺的傢伙變成了一個老農民三件套的愛好者,今年的夏天才剛過去,他已經打算明年夏天的時候繼續享受放蕩不羈的大褲衩、手工糙帽和棉質白背心了。
被改變的人,也不止他一個。
作為導演,他給自己的定位一直是個講故事的,對於某一個角色來說,他也是個局外人,身在戲中的演員會產生怎樣的變化,那是他可以想像卻不能真切體會的。
好在,他們最終拿到的是力量。
這也是康延作為一個導演對自己人性的堅守——把它放在一個高於藝術的位置上。
滿身黑灰的肖景深此時眼睛還是赤紅色的,剛剛的那場戲並沒有什麼激烈的情感釋放,他只要抿著嘴端著槍就夠了,可是那雙眼睛裡,已經充斥著應有的東西,註定了讓將來看見電影的人難以從中解脫,也讓現在的他還沉浸在某種情緒之中沒有解脫出來。
拿到了酒之後,肖景深打開塞子直接先喝了將近半瓶。
接下來,他抱著酒瓶卸妝換衣服,跟所有人告別,趕往機場的路上,他把剩下的酒都喝了。
“我牽著~”
一整瓶香檳的酒精含量對肖景深來說大概還比不上純液體對身體的影響,可他喝完了酒卻一直閉著眼睛。
到機場的時候,羅正打開車門叫他,聽見了他嘴裡不甚清晰的、荒腔走板的歌謠。
“我牽著大水牛,一步一步往家走,我娘做了菜葉粥,大碗大碗喝一口……”
我滴娘啊~埋西頭,我滴爹啊~埋東頭,我手裡牽著大水牛,村東頭到村西頭,呼啦一聲震天響,也再不見了大水牛……
《無歸之路》中屬於路長河的歌,從電影的開頭,他唱到了最後,歌聲見證了面對一次次的死亡,人們繼續前行,也見證了故事的末尾,一個復活了的男人,從容地走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