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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蔚,你真是狠。
喬言心底冷笑,果然和那天晚上說的一樣,走出公寓大門你就翻臉無情。
喬言沒見到房蔚,對靳尚代言Style聯合品牌的事情多關注起來,有些擔心房蔚會插手干預,六親不認。她連著催昆昆去找商打探後繼情況,昆昆總是回答:“商說他不管後面的事。”
昆昆都不能拿下商公子的主意,那可以表示靳尚的代言有點懸,至少商家沒在合同上應允過“一旦代言,必不換模特”的承諾,如果他們提出靳尚外形不適合走高端人群,鐵定會撤銷合約。
喬言精心打扮一番,假託芷姐名義進了芷蘭居,在包廂里找到了喝茶的商。茶几上有兩個冒著熱氣的茶杯,品嘗的卻只有一人。
儘管受到各方面壞情況的制約,喬言卻沒有表現出任何黯淡的地方。她光彩照人地站在商跟前,直接說明來意。
商一如既往地推脫,明顯表示出不耐。
喬言知道他和房蔚一個鼻孔出氣的,說不定還受到了房蔚的指使。她抱住手臂默默端詳他,無論他怎麼冷嘲熱諷也不開口,逐漸讓他冷掉了聲音。
“您知道吧,昆昆一直說我們很相似。”喬言打定主意說,慢慢俯□子,衝著商俊秀的臉頰吹出一口氣,“我就在想,既然我們如此相似,說不定這點能讓我愛上您。”
商冷笑:“怎麼,您靠得這麼近,是想□我?”
內連閣子間的小門喀嚓一響被推開,穿著修身西服的房蔚走了進來。他拿起茶杯抿了口,對仰頭攤靠在沙發背上的商冷冷說:“我先走了。”
喬言連忙跑到包廂門口站住,攔住了房蔚的去路。“希望您能聽進去我的一句話。”
房蔚抬手解開袖扣,使他的手腕活動得更加方便些。喬言看得懂他的動作,對著他冷漠的眼睛說:“做人別太絕,留點迴旋餘地。”
她拉開門先走了出去。
她的厭恨已經表現得很清楚,至於這句勸告有沒有效,她不敢擔保。
日子不咸不淡地度過,喬言工作磕磕碰碰地進行中,四叔打來緊急電話:“拆遷辦的隊伍來了,小言快回來看看吧。”
看來四叔沒有和房蔚取得和解,他的反悔和不斷吵鬧讓房蔚徹底失去了耐心,房蔚乾脆拿著拆遷同意書請動了工作人員,要提前強行拆除冬泉街了。
喬言很擔心住在街尾的奶奶,打車趕了回去,靳尚看到她匆忙的樣子,也跟上了車。
喬言極力推諉:“靳尚,這不是鬧著玩的,您趕緊回去!”
靳尚拍著她的腦袋笑:“不用管我,我會照顧好自己,你放心做事吧。”
拆遷現場來了五台鏟車和推土機,轟鳴作響,推倒房屋時揚起的塵土瀰漫了底下原始住戶的眼睛。拆遷辦的主任揪住四叔的衣領,大聲叫著:“叫他們拿著東西出來!老躲在房裡要出人命!”
四叔和他對叫。那名叫邢斌的主任簡直要提起四叔的身子,咬牙切齒地說:“你們這片的人最難辦!開發商已經加了補價,提到了850,你他媽地還不滿足!”
被摧垮的是東頭兩家的二層樓房。戶主抱住孩子站在機器前,死都不再讓開,孩子嚇得哇哇大哭。
喬言拔腿跑回奶奶的紅磚小院,剛進院門,一個閃著白光的搪瓷缸子飛了出來,喬言閃到一邊,還對跟在了身後的靳尚嚷了句:“小心!”
靳尚側身躲過,走到搪瓷缸旁看了看,笑著說:“哎喲,喬姥姥,這個好像是我小時候喝水的杯子。”
掩映的門板里傳來奶奶激越的罵聲:“你這個賤蹄子——”
“奶奶!”喬言突然大喊一聲,砰地跪在了院子裡磚路上,截斷了老人家千篇一律的說辭,“今天沒時間罵我了,您一定要出面阻止這件事!”
陳舊的大門迎著冬日薄陽,撒著淡朴的光。屋內沉寂極久,萬籟仿似無聲,靜得靳尚走到喬言右邊,想拉起她跪著不起的身子。
“我已經有八年沒出門了。”奶奶蒼老的聲音傳出來,一改往日浮躁叫罵,變得很清楚,“不過我眼睛沒瞎,看得懂周邊發生了什麼事,尤其是你的,喬言。”
木門吱呀一響大開,隨著梨花拐杖點地的篤篤聲,一道藍色的確良襖褂的身影慢慢走了出來。
謝書嫻女士滿頭白髮,臉頰塌陷瘦削,布滿了小塊老人斑。她的身姿硬朗,走到喬言跟前不需要彎腰,直接用垂下的眼睛就能看得喬言一動不敢動。
“說吧,出了什麼事。”她一開口,就使用了喬言慣對喬遷的口吻,蒼老的聲音里幾乎不帶什麼波動的感情,說道,“總能找到解決法子。”
驅逐出境
“您是個明星吧?記得別站在人前,被拍下來不好。”
奶奶隨喬言走出悠長的老巷,聽完喬言所有的轉述後,開頭第一句話就是對著靳尚說的。
靳尚有些沒弄明白,詫異地朝喬言瞧了瞧。奶奶杵了下拐杖說:“哎,榆木腦袋。”
就算還不懂,靳尚看到喬言對她奶奶小心翼翼的態度,馬上也笑著低頭。“奶奶,我是個唱歌和站台的,算不上什麼明星。”
奶奶側頭看了他一眼:“這孩子還知道謙虛,比喬遷強多了。”
煙彌霧漲的拆遷現場氣氛依然緊張。在眾多叫罵及吵嚷聲中,喬言推著輪椅無聲無息擠進人群圈,出現在推車前面。
轟鳴的機器硬生生停了下來。
她伸手接過被拆戶主手裡抱著的孩子,哄著他別哭,轉身走到樹下和靳尚站在一起。
圈子裡最核心的人物是奶奶和輪椅上的老軍人。兩位老人用滄桑的面容對著氣焰囂張的拆遷隊伍,目光里沒有一點渾濁。
奶奶指著老英雄左胸上掛滿的建國勳章及榮譽獎章,抬高了嗓音說:“你們看清楚了,這個老軍人是抗日英雄,當年用雙手扒出炸彈堆里的總政參謀,背在背上朝外突圍,炸斷了兩條腿才把他救了出來。老英雄參加八年抗戰實打實殺日本鬼子,沒說過什麼驚天動地的大話,今天委託我站在這裡給你們說一聲:拼刺刀和鬼子對殺他都不怕,還怕了你們這些開鏟車來的毛孫子?”
邢斌主任擺擺手,叫退旁邊想衝上去拉人的下屬,扭頭瞪了一眼:“沒長眼睛呢?這老太太都說了,老英雄是總政參謀的恩人,總政參謀是誰?現今我們房書記的哥哥!”
他笑著朝輪椅上的老軍人迎了上去。“炮爺是您吧?哎,您不知道老房叔找了您三十多年哪,年年過節要在房書記前念叨您……”
奶奶突地一拄拐杖,打斷他的話說:“叫你們能管事的來!”
樹下,四叔擦了把汗走過來說:“喬言,也只你奶奶能請動二炮爺爺,都是個怪脾氣。”
喬言拍著懷裡打嗝的孩子。“炮爺三十五年沒離開冬泉,看著我和喬遷長大的,這次出山是賣給老喬家的面子。”
四叔嘆氣:“等會請炮爺跟開發商談吧,保管比我們有用。”
喬言點頭,靳尚插了一句:“再加上氣場這麼大的奶奶,肯定能起到作用。”
“不見得。”喬言憂心忡忡。
懷裡的小孩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吐了奶。喬言手忙腳亂翻紙巾,沒找到,就問靳尚:“有手帕嗎?”
靳尚搖頭:“沒有。你上次那個呢?”
“送出去了。”
靳尚抱著孩子就像緊摟著西瓜,喬言看他不濟事,又把小孩接過來,走到水喉前將他放在藤編座椅里,一邊用水清洗奶漬一邊對他說:“毛毛哭成了大花貓,來,給姐姐笑一個。”
毛毛看到她瞪眼睛,真的咯咯笑了起來。
銀灰色車子碾過石子路,停在不遠處。房蔚推開車門,抬頭看見蹲在一邊的喬言,匆匆一瞥她的臉及孩子的臉,起步朝聚著不散的人群走去。
邢斌主任返身朝房蔚解釋著什麼,面露為難之色。房蔚一句話不說聽完,抬起眉峰看著他,看得他一個勁地擦汗,不斷應允,聲音之大,使抱著孩子靠近的喬言聽得比較清楚。
“下次會注意,下次會注意,一定不給政府的房改形象抹黑。”
喬言將哄好的毛毛還給站在人堆後的毛毛爸,轉身對四叔說:“叔,您放心吧,下次他們再來……至少不會暴力拆遷了。”
她帶著靳尚準備退到一旁觀望陣營里,沒想到奶奶站在核心圈裡發話了:“小尚過來推炮爺,喬言過來做書記員!”
靳尚笑呵呵地照辦了,只剩下喬言有些詫異地看著奶奶:“為什麼要做書記?又不是公社那會兒開群眾大會——”
奶奶已經帶著炮爺和靳尚走過來了,不等喬言說完,她就杵著拐杖喝了聲:“民間自有民間的慣例,你學了那麼多年的字,不把整個會談內容記下來,難道還要我這把老骨頭趴上去寫不成?”
喬言猜想奶奶是要效仿武松殺嫂那樣私設審堂,怕後面衝突起來,腳下躊躇了一會。奶奶揚起拐杖就要打下來,旁邊伸過來兩隻手臂,同時將梨花木杖攔住了。房蔚看了看靳尚,靳尚轉過臉笑著說:“哎喲,奶奶,喬言都這麼大了,您再當著這多人的面前打她不好。”
冬泉東街一間普通民宅臨時被徵辟為談判現場。靳尚謹遵奶奶囑咐,推著炮爺占據在首席上,站在輪椅後閉住嘴巴。喬言握著細管狼毫筆,抖抖索索地在豎式信紙上做筆記。
炮爺從頭到尾只說一句話表明立場:“喬家奶奶說的就是我的意思,有什麼事聽她講。”
房蔚問過炮爺近況,想邀請他去房家祖宅生活,炮爺安穩坐著不說話,用他的沉默捍衛了剛才所說的那句立場話的分量。這樣,全場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喬家奶奶身上。
奶奶卻不時回頭去看坐在八仙桌後做筆記的喬言,抓起壓紙的木尺,朝她手背上打去:“身子要直心要正,呼吸吐納一陣雲,跟你說了多少遍,你的心總是沉不下來,寫出來的正楷比渣子還不如!”
松松拉拉教育了一些,兼有做人及做事的兩重恪訓。
喬言抱頭躲過尺子,再跳回原位坐下,不敢說半句話。被打得狠了,她才丟下毛筆揉著手背回句嘴:“我比渣子強多了吧,幹嘛逮著我指桑罵槐的。”
奶奶冷冷瞪了一眼,其餘人好像置若罔聞。
最終,喬言用黑色鋼筆記下了整個內容。
談判時,奶奶為冬泉住戶討要最大限度的利益,要求房蔚召開董事會變更協議拆遷的條款。房蔚並沒有立時退讓,炮爺指了指奶奶叫她代言,奶奶就再度開口說:“這次房改工作關係到政府形象,關係到你們房家長遠的官路,您這個小房總要不要請示下您爸爸,讓他來跟炮爺協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