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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連著出去喝了一周大酒,我拿了寫偶像劇的錢,飛去西藏找我最好的朋友。我無文藝情懷和宗教信仰,西藏是我最不想去的地方Top3,但當時我沒辦法,只想去一個儘量遠,遠到就算我後悔也輕易回不來的地方。他得知我在西藏時,我已經在納木錯忙著高反了,他嘰里呱啦在電話那邊說了一堆,我連說句話的力氣都沒有,滿腦子充血。

    沉默良久,說,我手機快沒電了。於是把電話掛了。過了一會他發簡訊過來:你想好了,咱們就這樣散了嗎?我趁著關機前飛速回了一個:嗯。屏幕立馬黑了。我猛吸了幾口氧,把關於愛情的小心碎都憋了回去。堅定了心中的信念:活著回拉薩再哭!麼麼噠!

    要是這個“嗯”知道自己翻山越嶺,從高原到平原,從星星下的湖邊到擁堵的都會,是為了宣告一段感情的終結,會不會和我一樣,也是非常難過的呢。

    豪門夢碎後,我回上海第一件事,就是再度投入工作。和所有大四學生一樣,異常誠惶誠恐,和所有騙子製片吃飯,被所有無良老闆剝削,恨不得伸出去大腿給人家摸,總覺得自己放過任何一個小破機會就註定饑寒一生似的。

    於是我又去寫了偶像劇,工作過程一點也不順利。我素來自認是很有小聰明的人,看過幾部宮斗劇,就覺得自己分分鐘搞死個人是沒問題的。直到入了職場才知道富二代的圈子是多麼單純。大家各個比我厲害,整個辦公室都瀰漫著一股孫子兵法和孫子的氣焰。大家劃分著陣營,有的姑娘為了討領導喜歡,故意給自己降工資,當她抱怨起自己交不起房租時,必然會有另一個姑娘捏著嗓子在辦公室里大喊一聲,“喲,沒錢有什麼關係啊,你有夢想啊。”

    然後大家鬨笑,這樣的段子我能連講八百個。你捅我一刀我捅你一刀,最後傷口多的來不及貼創可貼了,還在苟延殘喘地捅刀子。這過程中我也多次為沒堅持傍大款而悔恨,但沒想到大款真的打電話給我了。

    正在我某次開會到凌晨的時侯,他打來說自己出車禍了,就在我公司附近。我扔下電腦連聲招呼都沒打就飛奔下樓。我到現場才知道他是酒駕撞樹,我大概掃了他一眼,摸了摸雞雞,沒有大礙。想也沒想立馬把發茫的他塞進前蓋凹陷的車裡,踩油門跑了。開了五分鐘他差不多緩過來,特別心碎地看著我,說這種情況估計也只有我能來救他,諸如此類煽情的話。

    我當時有點懵,什麼都沒說,直到開到他家的地下車庫,才敢看他的眼睛。一時百感交集,因為我們的確一起經歷了人生中相當重要的三年,以及很多大事,也曾相愛到心坎里。憋了一堆話想跟他說,但最後從我嘴巴里跑出來的只有一句,別再酒駕了,我救不了你。

    說完我腿都軟了,幾乎是用盡全部力氣才沒回頭走出那個地下停車場,打起精神攔車回到辦公室開會,像什麼都沒發生。當然,這之後我也為沒擠破腦袋嫁入豪門而後悔過,特別是多次拖著行李箱顛沛流離的時侯。我犯過很多傻,但這次選擇到現在看都是明智的。離開一個折磨你感情的人,始終都是對的。

    至於那個操蛋偶像劇,我也沒再寫下去,就是錢包被偷的那天,我告別了城中最貴的辦公樓。在地鐵里啃肉包子,雖然擔心著明天連肉包子都啃不上,但擦擦眼淚想到說不定馬上大家真的都要死球了,死球的時侯我也不過二十一歲,還不如去做一點自己喜歡的事,並努力堅持。現在也要多謝那天我離開公司,才能在地鐵上遇到那個遞餐巾紙給我的好男孩,不過這些都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我這個人毛病很多,從十三歲到三十歲都是一樣的,自私,小聰明,拜金,固執,愛到濃時也不忘算計,和大多數生活在這座城市裡的人一樣。但好在我們也都有顆強心臟和張厚臉皮。

    好吧,我承認我撒了個謊,今年三十歲,這是騙你的。因為在逆境的時侯說逆境,實在太像祥林嫂的抱怨,只有在順境的時侯說逆境,才比較像成功人士的傳記。但請你相信,所有人在二十一歲的時侯,都會像面對末日那樣絕望,畢業分手,剛入社會,過著買衛生巾都要比幾個牌子算價格的日子。不過一切都會好的,就像這個在無數個流言中劫後餘生的堅強星球。

    3、燈下塵/七堇年

    那天跟一個做獨立電子雜誌的朋友聊天,過去幫忙的全是他朋友,憑一份興趣做雜誌,不問報酬,也沒有報酬。五年下來,斷斷續續,走的走,如今只剩下他一個人。

    跟他在Q上聊了很久,後來我問他,你那些編輯呢,去哪兒了?

    他說,去生活了。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兩個人都哽在那兒,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2010年我從香港畢業。出了新書,完了被拉去全國簽售一圈。那種累不是體力的累,心累。感覺像被人牽著當戲看。心像個想飛的熱氣球,吊籃里卻掛了太多沙袋,怎麼都飛不起來。脹得快要破掉了,一看,還在原地。

    那年底,回到老家,宅著。天天手腳冰冷,冷得發抖——我真是覺得,從來沒有那麼冷的冬天。我可是在北方下雪的時候都只穿單褲出門的人;那會兒生活空蕩蕩的,喊一聲都有回音:大雪天一個人騎車去游泳,泳池浮著薄冰,咬著牙扎進去,那滋味兒,真痛快。

    世上能逼死人的東西太多了,迷茫也算一個。一時間我找不到事做,什麼都找不到了。抑鬱症復發,重得……沒法跟別人說。每天專心致志地想死的事情,專心致志地想。沒人理解。我自己也不理解:沒缺胳膊少腿的又沒餓著凍著,抑什麼郁。比比非洲難民,好意思麼。

    老媽看出來什麼,小心翼翼拿崔永元的事跡鼓勵我,說,你看人家崔老師抑鬱了,就休息,出來做《我的抗戰》;一個人走走長征路,你看不也挺好的嗎。我苦著臉說,他是誰啊,我要能是崔永元,我才不抑鬱呢。老媽說,你這麼想就不對了啊,別人還會說呢,他要是你,他才不抑鬱呢。

    為了開處方藥,去看醫生。醫生跟我說,我知道這病很難受,別人也體會不了;就像你得了肝病,你疼,別人知道你疼也幫不了你,只能自己治;抑鬱症一樣的。別人可能還不相信你疼,更沒法幫你,你只能靠自己。

    閒得發慌的日子,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該做什麼。想過做雜誌,但做雜誌的太多了,全都同質化,再做也沒有意義;純寫東西吧,那會兒不知怎的,可能青黃不接吧,年少時什麼都敢寫的勁兒過了,該成熟的又沒熟透,所謂瓶頸期吧,沒法寫。

    做什麼好呢,就這麼漂著嗎。漂泊之所以讓人羨慕,那是因為你只見到了漂上去了的,沒見過沉下去了的:後者才是大多數。什麼事兒都是聽上去很美,到了實處,要拿膽子來說話——心裡掂了掂分量,這膽子我還真沒有。

    只受得起普通的苦,就只要普通人的生活吧,於是我開始夢寐以求一份穩定工作,我覺得,找到了工作,就什麼都好了。別人聽說我要找工作,都問我,你還找工作?你找什麼工作?你不好好寫東西,你找什麼工作?哎,能逼死人的,流言也算一個。姑且只能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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