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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得好看嗎?”我問。
“長得挺好看的,但我覺得她父母才真是糊塗啊,跟了我這麼久了。”
“也就一年啊,這在上海很正常,老趙。”
“你覺得很正常啊?”
“我覺得很正常。”
“你思想是比我開放。”
“呃……”
老趙最後把氣撒在女朋友父母身上:“這倆老人,不同意也不明說,我月月上門給他們送禮,他們也不說不要。我給,他們就拿著,這一分手,我也沒法上門去要。我們那邊,你收我的東西,就代表你是認可我的,哪有這麼禮照收,最後還不同意的。所以我算看透了,他們就是人情淡薄還貪便宜啊。後來戀愛,我再也不輕易上門,不輕易送東西了。”
“也別這麼說,起碼你女朋友還是不錯的,但總歸拗不過自己父母。”
“也是,她也蠻慘的。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你們還有聯繫嗎?”
“這還聯繫什麼啊?有什麼好聯繫的!”
這還沒完,老趙和這個女的分手之後半年,偶爾從一個共同的朋友那裡知道這個女的當時都有他孩子了,後來分手後自己偷偷去打掉了。老趙驚壞了,跑去女方那邊又找了幾次,但人家一直躲著他,沒有結果。據他自己說,晚上難受得失眠了幾個月,算是咽下了這口氣。
分手之後那段時間,電視機行業不景氣,老趙回不去夏普,也找不到別的工作,有一年多,他在外面學著賣各種東西:保險,安利,醫療器械,通訊器材,電纜……最後莫名其妙地賣到了雜誌廣告。說起來他沒有走上邪路真是奇蹟。
“我覺得傳媒是未來發展的方向。”老趙說。
“是嗎?你為什麼這麼認為?”我問。
“國家一定要大力發展傳媒的,現在的人沒有信仰,嗯,沒有信仰。”
“有沒有信仰傳媒說了不算。”
“那誰說了算?”
“老趙你說了算。”
“……你又開我玩笑。那你覺得我繼續做傳媒是不是個好的選擇?”
“不敢說,選了就不要後悔。”
“……反正我還是覺得傳媒有前途。起碼比賣電器強。”
老趙認識我的時候已經結婚了。現在的老婆他提得不多。他說:“就是隨便找了一個。我折騰不起了,你看你也是80年的,看起來比我年輕這麼多……”
“怎麼認識的?”
“老鄉介紹的。”
“也是你老鄉?”
“是河北的,但不是保定的。”
“河北哪裡的?”
“說了你也不知道。”
“說說看。”
“河間。聽說過嗎?”
“沒有……”
“人怎麼樣?”
“人挺好的。”
有天快下班的時候老趙找我談事情,一直談到天黑,他老婆就來找他,我由此見了一次他老婆。是個胖胖的姑娘,圓圓的臉盤,話不多,直呼老趙之名,就像喚自己的老同學。看起來也有點早衰,但臉上的表情很平靜。她坐在老趙的自行車后座上,有種無欲無求的氣質。後來每次問起這個老婆,老趙都不想多說,但那種不想多說里蘊含的並不是什麼激烈的感情,而是一種懶懶的淡漠。
老趙所在的雜誌社在夏天的時候搞了一次郊遊,我作為客戶代表被邀請了。郊遊去了浙江的安吉,據說是李安拍臥虎藏龍的地方。進了一農家樂,店家安排房間的時候告訴我,李安劇組就是住他們這裡的,而我住的就是“羅小虎”張震的房間。待到安頓下來以後,我去找誰住在“玉嬌龍”章子怡的房間,進去一看是老趙,不禁哈哈大笑。晚上篝火晚會的時候,我和老趙喝多了酒,跑到農田邊上撒尿,尿完老趙蹲在田埂上給老婆打電話。打完電話,老趙突然說:“走,王總,我帶你去個地方。”
老趙顯得對這個村子很熟悉,他帶著我離開篝火晚會現場,轉到了一家門面很小,沒有招牌但開著旋轉霓虹燈的小店。不過還是很輕易就可看出這家小店是做什麼營生的:應該是家鄉村洗頭房。
老趙漲紅著臉(不知是因為酒精還是因為不好意思),嘬著煙問我:“你玩不玩?”
我酒喝得沒他多,還沒有失去理智,當時就驚到了,說:“我不玩。”
“不要裝了,你應該經常來這樣的地方吧?”
“哪有……”
“那另外那幾家供應商的銷售不請你?”
“請也沒有請這個啊……”
“那今天我請了。”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不是假正經,我覺得不衛生。”
“哈哈,那回上海,我請你去高級地方。”
“不用了,不用了。”
“我們有經費的,有經費的。”
說著,老趙就進去了。我還不想回去晚會,就在門口站著抽菸。這個老趙,真是喝醉了,我們已經熟到這種地步了嗎?想來老趙已經把我當朋友了。那我有沒有把老趙當朋友呢?微醺的大腦並不適合做這種思考,等了一會兒不見老趙出來,我還是先走了。在之後的晚會上,我又多喝了幾杯,之後還跑到舞台上唱歌,頗丟了一次人。不過在我徹底醉倒之前,我沒有再看到老趙。
回到上海後,老趙並沒有請我去高級地方,也對那天晚上的嫖娼行為隻字不提。說起來,只聽過乙方陪甲方嫖,這甲方陪乙方嫖,簡直是行業佳話了。
老趙在雜誌社待滿一年之後,轉投了一家賣戶外大牌廣告的公司,繼續他的傳媒事業。他走之前給我打了個囉里囉嗦的電話,沒有提讓我給他新業務,卻像個領導那樣說了幾點別的意思:我是個很好的客戶,看起來就很老實,不要學壞了。我很看得起他,他心裡把我當朋友了,希望保持聯繫。我們公司政治鬥爭很殘酷,讓我要多加小心,尤其要提防某某和某某。最後,多謝這一年來的照顧,河南和河北永遠是一家人。我在電話里也動了情,和他說了不少過去沒說過的好聽話,甚至約好了再次碰頭吃飯的時間。
不過,這頓飯卻一直都沒有吃成。由於我們廠一般不投戶外大牌,所以忙碌的老趙沒有再來當面拜訪過,起初隔三岔五還給我電話,再後來想必他太忙,電話也少了,只有過年會給我拜年消息,再後來我換了一次手機,就此失去了他的音訊。但我並不生他的氣,上海米貴,居大不易,沒有業務聯繫的朋友總是難以維繫,老趙做得算是不錯了。
老趙走後,他們雜誌社招了個新銷售。這繼任者不來自河北,也不和我談論愛情,更不會喝醉酒拉我去洗頭房。也許這一切讓我覺得缺了些什麼,雖說他也會叫我王總,我卻常常想起老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