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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們常常聽到什麼閨蜜搶了男朋友之類的狗血故事——以劉嘉玲對曾華倩所為為代表——其實一點也不奇怪,當事人如今還不是已經修成了正果受到普天下的祝福了嘛。倒是陳冠希去搞謝霆鋒的妞這種更加人神共憤一點,因為裡面涉及一個違反社會和諧的機制。同樣來自我們剛剛提到的《人類天性》期刊,2013年3月號上有篇論文提出了“朋友妻不可欺”的生物學解釋。密蘇里州大學的人類學家馬克·弗林恩(Mark Flinn)、生物學家大衛·龐茨(Davide Ponzi)和印第安納大學人類學家麥可·繆倫貝爾(Mi插el P.Muehlenbein)聯手做的一個關於人類男性在殘酷生存競爭中如何形成聯盟的研究意外發現,男人天生有不去碰哥們的女人的稟性——當他們面對親密朋友的配偶時睪酮水平會受到抑制。
正因為這一機制的存在,使得千百年來他們可以沒有後顧之憂地同仇敵愾,去抵禦外族入侵。而一旦出現紅顏禍水型的女人擾亂了兄弟們的情誼,則保不住大難臨頭、國之將傾。
人間臥底
文/馬良 @馬良 藝術家
我本來應該成長為一個怨毒的人,每個懷才不遇的失敗者都有資格這樣做,但幸好我沒有。如今已經想不起到底是什麼拯救了我,只能謝天謝地了,甚至謝謝所有那些無意間狠狠踩過我一腳的人。
講個故事,有關我失敗的初體驗。十七歲那年學校安排去太湖邊寫生,那是個叫楊灣的小村莊,楊灣在上海話里和“陽痿”同音,名字裡帶著幾分不祥和尷尬。我們駐紮在一個廢棄的學校改成的招待所,睡的是課桌,吃的是村民大嬸臨時組團湊合著燒出來的盒飯,手藝粗糙但原料都是上等湖鮮,新鮮的銀魚和湖蝦只當鹹菜一樣胡亂下飯。一大早我們就出門去湖邊畫畫,面對湖光山色或者舊街村落畫寫生,每天必須完成幾張水粉畫和速寫。晚飯後會聚在一個曾經的運動室里,把作品放在兩張殘舊的桌球桌上,由老師點評。這本來也是個挺質樸的學習程序,聽上去甚至有些鄉村生活的田園詩意,但事實上這段時日是我人生里最慘烈的一段記憶,一直忘不了。
帶隊老師是個三十多歲的青年畫家,籍籍無名卻頗有霸氣,他肌肉發達,黝黑健壯,總是緊鎖眉頭,眼神暴烈茫然,講話時候眼光總是掠過我們的肩頭,直直看著遠方,哪怕我身後只有一堵破牆,不過這是好事兒,本來我也不敢和他對視,他的壞脾氣是出名的。值得一提的還有他的一頭濃密長發,油油地貼著頭皮和他血管暴露的脖子,莽撞披著,沉重得像是戴著有鎖子護甲的武士頭盔,猛回首時髮型竟然紋絲不動,單這一點產生的孔武之感,便讓我驚惶不已。
日光燈蒼白昏暗,桌球檯上是我們在烈日下戴著草帽鼓搗了一天的收成,密密鋪滿了兩張大桌子,待鋪陳完畢,班長便通知老師過來驗收。他緩緩走進來,房間裡鴉雀無聲,他劃了根火柴點起一支煙,根本沒有多看我們任何人一眼。他敞開著襯衫的紐扣,領口處隨著吞雲吐霧可見強健的胸肌一起一伏,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我死死盯著躺在那一堆畫稿里的我的幾個“孩子”,那幾張小畫兒分明在瑟瑟發抖。他緩緩伸出手,用粗壯的手指探向那一張張早先春光燦爛,如今卻面如死灰的畫兒,只輕輕一划,如同拂去桌上的灰塵一般的輕易,幾張他看不入眼的畫兒便飛出了桌球桌的邊緣,墜向深淵,一頭栽在地上,死在塵土裡。然後,他堅定的大腳竟一腳踩了上去,是的,他真的踩在了那些畫上。我倉皇轉頭,只見那畫的作者我的某同學正閉上眼睛,輕輕嘆出一口氣。待再扭回頭的一瞬,我的那幾張小畫兒,我的孩子們也正墜向萬劫不復,是“萬劫不復”,這個詞兒並沒有用得太重,我不知道如今你們讀文章的人會怎麼感受,那一腳對於當時的我可真是萬箭穿心啊。他的腳踩中我的畫兒的瞬間,我只覺得那些陽光下曾見過的所有美好事物瞬間都黯淡了,我筆下曾經細細流淌的溫情,那些慢慢在紙上堆積起來的熱愛,頓時土崩瓦解一文不值。
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但只能忍住,不想讓別人看到我的脆弱和幼稚。低著頭死死盯著那個踏在我心頭上的腳印,眼角餘光里那些畫兒,那些紙片還在紛紛揚揚,我根本沒有勇氣再抬頭。桌上最後只留下幾張作品,滿地斷壁殘垣。他走出門前吩咐了一聲,桌上是誰的作品,誰自己釘在牆上。房間裡一片安靜,我走上前去撿起自己的畫,其他人也在默默收拾,幾個幸運兒也如同做錯了事一般悄無聲息地拿起那幾張無瑕的作品,匆忙慌亂地釘在牆上。遠處村裡的土狗們突然狂吠不止。這昏黃的房間如同一座轟炸之後的城市,躑躅在廢墟間的僥倖生還者,唯有以沉默面對被摧毀的一切。
從那天起,我一次又一次滿懷希望地奔赴羞辱,在記憶里的那個初春的日子,那個湖邊小村的每個夜晚,我心愛的“孩子”都會在我充血的眼睛的注視下,眼睜睜被處決,無一倖免。我曾經拼命努力想證明自己,反覆地撕了畫畫了撕,只差把心血一口噴到畫上,可那隻大腳沒有饒恕我,從沒有饒恕過我。烈日下,面對浩淼的大湖我終於一筆也畫不下去了,我想到過退學,也想過要殺了那個每天折磨我的暴君,可我與日俱增的自卑越來越龐大,龐大到成為死死壓住我的陰影,龐大到我最終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失敗。牆上的畫越來越多,我的心傷痕累累,在一個一無所有的少年將全部驕傲都孤擲一處的日子裡,屢戰屢敗的我最終只能學習去演一個冷眼旁觀者,滿臉不在乎的樣子。
事實上不可能不在乎,那麼多年過去我還如此清晰地記得這一切。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不再認真畫畫,痛恨“才華”這個和我無關的詞兒,對未來的職業也充滿了幻滅,在這沒有刻度標準的天平上,這場我看來誰也沒有資格做裁判的博弈里,我再也不願把自己和盤托出,不敢輕易把熱愛押上去。再後來,下意識開始在其他領域找尋一些自信,喜歡看書寫日記,著迷電影,幻想去學導演,這些不務正業的念頭,如今看來不過是個自信跌到谷底的三流少年,在內心裡組織策劃的一場維護尊嚴的反擊罷了。
再次遇到這位老師,已經是我成為一個所謂“知名藝術家”之後,闊別二十多年的再見並無戲劇性,他從海外歸來,我們寒暄熱絡和所有久別重逢的師生一般無二。說話時候,他的眼睛還是會掠過我的肩頭,怔怔望著遠方,我也想學他,但眼光始終掠不過他如今早已稀鬆斑白的長髮。
我知道他一定一點兒都不記得那些日子了。那些“楊灣”的日子,對一個少年來說太他媽殘酷了,我曾經以為自己根本無法作為一個冷靜的敘述者來說這個故事,甚至永遠不願再提起。如今終於坦然,也許是我老了吧,變得不太計較了,願意和這個世界和自己都保持幾分清醒的距離,也或許只是搞明白了生活的本來面目就是如此,這世上多的是和我一般的盤纏不夠卻志在千里的難兄難弟,到處都是無趣卻運轉有效的規則,大部分的人都苦苦掙扎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你我不過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