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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年6月10號,阿宏將滿四十五歲,照他的話來說,折騰了四十五年,明年終於要真正長大了。

    他一點兒都不害羞,說得天經地義的。

    你知道他為什麼會這麼說嗎?

    9

    聖諺,關於你父親的過去,我想你應該並不知情。

    就像你一直搞不懂他為何從小到大在你面前總是那麼鬼馬。

    你或許並不知道,你身上能找到的所有的優點,其實對照的都是你父親當年的缺點。

    聖諺,你很懂事、很乖,你的父親阿宏對你的當下非常滿意。他說能陪著你長到今天,他已經很滿足了,仿佛看著另外一個自己重新長大。

    他說他陪伴不了你一輩子,他說自己四十五歲後不會幹涉你的任何決定,地基已經打好,願望已經完成,他死而無憾了。

    你的父親阿宏說這番話時,我和他站在台北101大廈最高層,腳下是車水馬龍的信義商圈,滿眼是灰色老樓和玻璃幕牆的新大廈,毗鄰交錯,接力生長。

    每一個孩子背後,都有一個用心良苦的父親。

    聖諺,你背後也有一個用心良苦的父親。

    你身上還有一個重生的父親。

    你的父親用他自己的方式縫補著殘酷青春留下的創口,你今年多少歲,他就已縫補了多少年。

    聖諺,愛回憶是人變老的標誌之一。上次我去台北小住時,與你父親有過那一次長談,我與他相識十年,第一次聽他回首往事,不禁心下戚戚然。

    他囑我把這些往事寫下來,希望對業已成年的你有所裨益。前路茫茫,他希望獨行的你能繼續走好。

    有些話他不好意思說出口。

    他讓我代他謝謝你,謝謝你的存在,謝謝你對他的愛。

    聖諺,我記得我們之間是有個約定的。

    我在台灣輔仁大學開講座時,邀你當現場攝影師,你端著那台打工掙來的單眼相機站著拍、坐著拍、躺著拍,兩個小時的講座,拍滿了兩張存儲卡。

    好小子,好認真啊,好樣的。

    我記得演講結束時,我說:下次我再來台灣時,打算組織一次摩托車環島賣唱,歡迎大家踴躍報名。

    當時我用手指點了點你,你舉起雙手,衝著我比出兩個“OK”的手勢,滿臉的燦爛。

    喂,小子,咱們幾時出發?

    想想就讓人開心。

    香蕉、稻米、福爾摩撒,重型機車挾著阿里山的風,尾旗啪啪作響……

    叔叔我沒有國際駕照,無法自駕,只能坐后座,但不是500cc以上的機車我不坐……不是長髮漂亮MM當騎手的機車我不坐。

    阿宏一定很眼饞。

    把他也帶上吧,讓他也坐在后座上。

    聖諺,你載著他。

    Isolated Landscape / 楊雲鬯

    別怕有我

    文 / 馬叛 作家 @天涯蝴蝶浪子

    二姐十六歲的時候開始整容,一開始只是微調,後來動作越來越大。有天我在回家路上看到一個美女,鮮艷動人,就忍不住吹了個口哨,結果對方來一句:“傻冒快過來!”

    我這才發現那是我二姐。

    她出國玩了幾個月,回來整得連親弟弟都認不出來。怕被爹媽罵,就在路邊徘徊要不要回家,剛好就遇上我了。

    “你這次下手有點狠啊,整成這樣爹媽還敢認你嗎?”

    “滾蛋,吃翔了嗎?嘴這麼臭。”

    “你讓我過來的!”

    “我讓你死你去不?”

    二姐就是這樣,跟我說話從來沒有溫柔可親過。別人見面都是問“你吃飯了嗎”,她總是說“你吃翔了嗎”,搞得人沒一點想要跟她聊下去的胃口。但我還是很喜歡跟她待在一塊兒,不僅僅是別人打我的時候她總替我擋著,更主要是我欠她一條命。

    在我們那兒待過的人大都知道,那個地方的人天生愛攀比,隔壁家生三個孩子的話自己生兩個就會覺得低人一頭。隔壁家全是男孩自己都是姑娘的話也會不好意思去借醬油。

    我出生之前,爸媽一直活得很自卑。因為第一胎是女兒,第二胎又是。我媽生第二胎的時候正趕上計劃生育的“嚴打”期,這邊正使勁往下生呢,那邊一群人已經在砸門。也幸好當時我爸正在剝兔子皮,計劃生育的人砸門進來之後我爸就往血淋淋的兔子身上一指:“剛生下來就死了,你們要的話就拿走吧。”

    在死兔子的幫助下,二姐也算是來之不易。但爸媽絲毫沒有要珍惜她的意思,他們一心想要男孩,生出來一看是女孩,兩人就面面相覷,覺得很對不住對方,造人的時候光顧著痛快不知道配合,現在後悔已經晚了。

    為了挺胸抬頭做人,父母決定再生一胎。因為已經對計劃生育的人說二姐死了,所以一生下來二姐就被送到了新疆,讓外婆暫時養著,伺機送人。新疆人口少,要送人的話還是很方便的,但外婆心軟,養到三歲還沒捨得送出去。

    小孩子沒記性的時候好送,長大了就沒人要了,因為孩子記得人和路就很難忘掉,別人也不想含辛茹苦把孩子養大了,孩子卻嚷嚷著要回去找親媽。

    等到我出生的時候,二姐已經四歲半了。沒我的時候爸媽還想著萬一懷不上了就把二姐接回來,等到懷上我生下來一看還是朝思暮想的男孩,爸媽送二姐出去的心就堅不可摧了。但外婆那關不好過,只能借著春節把二姐接回家玩,然後悄悄送人。

    可惜後來還是被外婆知道了,她連夜坐火車趕到收養二姐的那戶人家裡,把二姐要了回來。雖然這事兒我也是後來聽媽媽說的,但每次一想到白髮蒼蒼的外婆從新疆到長春,來回坐一百多個小時的火車接二姐的情景,我就感到很心酸,如果我死活不出生,二姐也許就可以逃過被送出去的命運,外婆就不會在長途跋涉之後生一場大病。

    後來外婆的病好了,身體卻變差了,二姐七歲的時候外婆去世了。爸媽只好交了一筆罰款,把二姐接了回來。但是因為長期不在家,二姐跟家裡人都沒啥感情,對我更是恨之入骨,因為在她看來,如果不是我出生,也許外婆就能多活幾年。在她眼裡,外婆才是最親近的人。

    二姐回來後,爸媽被罰得特別慘。為了多掙點錢養家餬口,他們經常不在家,大姐要上高中,於是我就由二姐帶著。二姐為了我被迫晚了三年上學,一直到十歲才跟六歲的我一起去讀小學一年級。

    因為心裡帶著恨,帶我的時候二姐也不正經帶,總是動不動就伸手把我胖揍一頓,我哭得太難看了,又會拿糖給我吃。久而久之,我面對她的時候就很迷茫,不知道她是要拿糖給我吃,還是要把我胖揍一頓。這一招對付熊孩子特別管用。後來大姐生了孩子讓我帶,我就用姐傳秘方來帶他,閒著沒事一會兒打他一頓一會兒拿糖給他吃,他看到我的時候永遠是迷茫的,不聽誰的話也不會不聽我的。這一招據說最早是蔣介石用來對付下屬的,打一巴掌給一個甜棗,恩威並施,讓你永遠想吃甜棗又怕巴掌,怕巴掌又想吃甜棗。久而久之,畏懼心和依賴感就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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