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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我稍微長大了一些,和我表姐有一次路過那棵大樹,我說你信不信,這棵樹下有兩把鑰匙,是我埋的。她不信,我說我挖給你看。那兩把挖出來的鑰匙一直被我小心翼翼地收在鉛筆盒裡,最後被我媽在賣廢品的時候賣了。

    當路隊長的時候,還有件事情我一直不敢說,怕我媽知道了罵我,所以憋了很多年。那會兒我們隊伍里有個男生姓毛,我給他起了個外號叫毛毛蟲,我特別喜歡讓他單獨表演吃螞蟻給大家看。那半學期他老老實實吃了很多隻。我還回家跟我媽說你知道那誰誰誰嗎他居然吃螞蟻。我媽說是嗎,他腦子是不是有病啊。我說沒有啊,他數學成績很好的。

    小時候我以為自己只不過是很喜歡當官,頤指氣使,愛欺負人,長大後我懂了,原來那種感覺叫喜歡。那時候長坂坡上有趙子龍和他的駿馬,阿斗還在英雄的懷裡酣睡,我們都還不到九歲。我就說吧,長坂坡上神人多,我和毛毛蟲也是其中兩個。

    5

    但是我真的非常不喜歡坐煙廠的班車上學,因為班車上混雜著高年級的學生,輪不到我當老大,加上那會兒我個子矮、腦袋大、家裡沒爸,有個男生就很喜歡欺負我,搶我的座位,揪我的辮子。他欺負人的時候,別人都不敢說話,大家都很怕他。

    當時我經常放學回家就跟我媽哭,說那誰誰今天又怎麼怎麼了。然後我媽一打聽,發現他爸他媽和我媽志同道合,就立刻約了一桌麻將。他媽臉上有塊很大的胎記,看一眼就忘不了。我媽邊摸牌邊說:回去跟你兒子說,以後不要在班車上欺負我的女兒,他爸媽說:行,沒問題。

    扯吧就,他根本不聽爸媽的話,變本加厲地欺負我。後來他爸媽和我媽變成了親密的麻友,我媽還把他叫到家裡燉雞給他吃,想盡各種辦法也改變不了他欺負幼小的惡劣本性。他終於上初中不再坐班車的那天,我簡直如獲新生。但是這依然給我幼小的心靈留下了重創,他的名字我記了二十年了,覺得自己再記二十年沒問題。印象里曾經聽我媽說過他後來的樣子,好像打架還是吸毒,又好像是打他媽,總之沒有變成一個善良的人。

    長大後我懂了,惡人自有惡人磨,輪不到你和我。

    6

    煙廠的班車隊有好幾個師傅,其中一個年紀大的姓王,車開得好,人也很好,慈眉善目,笑起來眼睛像彎月亮。有時候放學我媽沒下班,家裡沒人,我就會跟著王爺爺去車隊大院裡寫作業,等我媽。

    不開車的時候,王爺爺一般都在院子裡洗洗車,擦擦座位,然後就戴上手套開始編花籃和簸箕,編好的籃子拿去賣,還帶好看的圖案,很精緻。那是篾匠乾的活兒,我還跟他學過,但是那東西太鋒利,很容易劃傷手,我也就看看。我家買菜的籃子就是王爺爺送的。

    我媽說王爺爺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照顧過我,我沒印象,記不住,但就覺得跟他很親。

    那個大院離我媽的車間只有一牆之隔,有時候我媽上夜班,我會翻牆過去,在車間裡亂竄,最開始是捲菸機,再後來是PS板,還有大型鍘刀和印煙盒子的海德堡。

    領導來檢查,我媽就把我藏在車間的廢紙盒子裡。紙盒子很大,我個子小,躺在裡面,上面蓋著銅版紙根本看不出來。經常領導走了,我媽跟別人聊天忘了喊我,我就躺在盒子裡睡著了。我長得挺好看的一個小姑娘,從小就沾滿了菸草味。

    不過那味道確實好聞,滿車間都是金燦燦的菸絲,和點燃後的味道不一樣。因為很早就在車間混,廠里很多叔叔阿姨都認識我,他們給我講各種奇怪的故事,印錯的銅版紙會幫我用鍘刀切好,裝訂成冊,讓我拿回去當草稿紙。別的同學草稿紙是買來的,字都寫得特別小,特別整齊;我的草稿紙則亂寫亂畫,不經意間翻到背面,可能還能看見他們爸爸抽的煙。當時我覺得特別有優越感,恨不得抄篇課文都打打草稿。

    捲菸車間都是三班倒,我媽以前是小工,後來代班當了班長,就會明目張胆地裝一包散煙,讓我翻牆出去拿給王爺爺。後來廠里效益不好,班車都取消了,我就很少看見王爺爺。再後來我上初中,我媽有一天跟我說:你還記不記得王爺爺?我說:哪個王爺爺?

    她說我忘恩負義,王爺爺就是哪個哪個。

    我說:哦,想起來了,記得記得。

    她說:王爺爺得肝癌死了。我挺疑惑,這麼好的一個人,怎麼會得肝癌?

    我媽也沒說話。

    我在心裡默默地算著,長坂坡上,又少了一位神人。篾匠王爺爺編的花籃比姑娘還美,他有一顆溫柔的匠心,死後卻沒有人給他在長坂坡的盡頭立座碑。

    因為他是外地人,他的碑立到他老家去了。

    長大後我懂了,吸菸真的有害健康。

    陰陽 / 阿四

    卡在你的生命里

    文 / 張曉晗 作家 編劇 @張曉晗Oliver

    0

    S沒想到時隔兩年後見到N是這個場景。

    急診室的走廊總是瀰漫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橫幾張病床,一些住不進病房的急診病人,拎著吊瓶絕望地半躺在那裡,偶爾呻吟兩聲。護士們拿著各種單據和藥品忙碌地穿梭,臉上帶著看慣大場面而滋生的慣性冷漠。各種嘈雜的聲音中,所有人忙著自己的事,自己的痛苦,自己的歇斯底里和悲傷。

    沒人喜歡醫院,S卻鍾情這樣的場面:誰都沒空多看擦肩而過的人一眼,急躁,狼狽,不快樂,卻很真實。隨便拍兩個鏡頭,就是一個震撼人心的報導。

    但她從來沒想過,會在這個雜亂無章的場景里再次見到N。他坐在綠色的塑料椅子上,雙手托著下巴,眼神放空看著地面,眼前的一切和自己無關,靈魂酷炫地躲在另外一個空間。不過,S卻一眼看透了他的焦慮,他每次手足無措的時候都會盯著她的眼睛,只用五秒鐘,腦子裡已經過了整個故事的起承轉合,思緒在無奈結尾時戛然而止,咬著嘴唇隨意一笑,說這都不算事。他每次笑,都是揚起右邊的嘴角,故作一副玩世不恭之態,把人生的無奈輕而易舉涵蓋在從鼻子裡發出的那聲“哼”里。從二十歲到三十歲,從來沒變過。

    S調侃過他,你為什麼永遠要擺出藐視人生的姿態?幹什麼事,演得盡興,心裡永遠跑過一行滾動的LED燈,赫然閃著:我是道明寺少爺。

    趁著他還沒抬頭,S躲進護士台。她敲敲桌子,指指N,問小護士怎麼回事。小護士正在忙著填單子,探出頭看了一眼,雲淡風輕“哦”了一聲:太太懷孕,大出血,正搶救著。S再看了一眼N,沒再出聲。小護士反應過來,再次抬頭,揚起眉毛,熟人?需要關照?

    她搖頭,不認識,覺得挺帥的。小護士“哼哧”一笑,低頭繼續填單子,說S嘴裡沒正經話,和她鏡頭前三八紅旗手的作風一點也不像。

    她沒聽小護士再說點什麼,抱著電腦,走進醫生的休息室里,門虛掩著,正好可以看見N的鞋子。一雙髒兮兮的球鞋,看得出他來得倉促。之前S跟N說過,我不喜歡你穿皮鞋的樣子,穿球鞋的才是你,拒絕長大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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