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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齊,能遇見你真好。”呢喃一般的聲音在白齊耳邊響起,
白齊不禁微笑了起來,帶著莫名的釋然。
“回家吧。”沈睿修說道。
“嗯。”
沈睿修一手開車,一手還握著白齊的手上,白齊掙了一下沒有掙開,也只得任由他握著,一邊小聲嘀咕:“拉拉扯扯的你以為你多大?”
沒臉沒皮的家夥彎起嘴角露出了一個微笑,握著白齊的手更加緊了緊:“幸福是要自己抓緊的,我一直這麽相信。林子裡有那麽多的鳥,但我卻抓到了最適合我的一隻,這原本就是件很幸運的事情,我很慶幸。”
車子向前行駛,馬路兩旁的街燈向前蔓延開去,車內因為這些路燈忽明忽暗閃閃爍爍,白齊側過臉看著窗外,溫柔的情緒在胸口蔓延,那種感覺使他不由微笑了起來,握著沈睿修的手亦緊了緊。
能這樣相伴一生,再完滿不過。
【全文完】
番外一玄公子
這些年充當沈老爺子晨起鬧鍾的,是玄公子。
玄公子每天早上八點準時扯著嗓子開始吆喝:“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早起的人兒有肉吃!”然後沈明晏就會用沙啞的嗓音止住玄公子的吆喝:“阿玄,過來。”
玄公子乖乖跳過來在他的臉上啄了啄,沈明晏伸手拉開抽屜抓出一小把花生餵八哥。玄公子就著他的手心啄啊啄,掌心微癢的感覺總能讓沈明晏因為剛睡醒而顯得過分冷淡的表情柔和起來,等玄公子啄完花生他也就差不多清醒了。
而這天,用了十來年的“鬧鍾”,罷工了。
沈明晏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一條溫熱雪白的手臂搭在他的腰上動了動,沈明晏幾乎是下意識地一個反身擒拿按住了手臂的主人。
被他按在床上的少年無辜地扭過頭看他,赤裸溫熱的身體貼在床單上,一臉睡眼惺忪的樣子。
“你是誰?”沈明晏厲聲問道。
少年癟癟嘴,有點委屈的樣子,旋即又笑了起來:“明晏,早上好,我是阿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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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被沈老爺子的電話吵醒還是第一次。
沈睿修迷迷糊糊地按了接聽鍵,電話里傳來了沈明晏異常嚴肅的聲音:“睿修,你和白齊來祖宅一趟,現在。”
說完就掛了。
“周末,多睡一會吧……”白齊迷迷糊糊地感覺沈睿修下了床,嘴裡咕噥了一句。
“起來了,老爺子親自打來電話大概是有什麽要緊的事情吧。”沈睿修換下睡衣穿上襯衫說道。
見白齊還是撅著嘴睡得香,沈睿修搖搖頭,上前用力在他屁股上抽打了一下:“再不起來打屁股。”
白齊蹭地一下從床上彈了起來,眼睛睜得大大的,瞪著沈睿修不說話。
“傻了?”沈睿修俯身啄了啄他的臉頰,笑著問道。
白齊睜大的眼睛裡毫無焦距,沒多久又緩緩眯了回去,整個人又“轟然”倒回了床上。
沈睿修哭笑不得,只得穿好衣服去洗手間擰了一塊冷毛巾往白齊臉上一蓋,白齊驚叫了一聲,這下是真醒了。
“老爺子令咱倆速速前去謁見。”
白齊揉了揉眼睛,又打了個哈欠,眼淚都擠了出來。
沈睿修見他實在困得厲害,只得安慰他:“上了車再睡,嗯?”
白齊點點頭,乖乖下了床。
迷迷糊糊地穿上衣服,迷迷糊糊地洗漱完畢,又迷迷糊糊地上了車,等手上接過熱豆奶了白齊才清醒一點。
“這是要去哪啊?”白齊已然忘記了幾十分鍾前的事情,此刻吮著熱豆奶問道。
“去老爺子那裡。大清早就打來電話,也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沈睿修一邊開車一邊說道。
“我想吃包子。”白齊覺得豆奶喝不飽,又說道。
“等到了那邊一起用早餐吧,現在先喝點熱的暖暖胃。”
“嗯。”
沈家祖宅在郊區附近,下了車,沈睿修拿鑰匙打開大門,換了拖鞋,這個時間沈老爺子一般是在餐廳,兩人連僕人都沒有問直接就往餐廳走去。
餐廳在二樓,過了玄關和客廳就是樓梯,結果剛一出客廳走在前面的沈睿修就停住了。
白齊還是喝豆奶,險些撞上了前面的沈睿修。
“怎麽……”白齊話還沒說完就呆了。
寬闊的旋梯上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人正站在那裡,一手搭著旋梯的扶手,一手垂在身側;他赤著腳站在地板上,略長的頭髮自然地披散了下來,少年還未長開的五官有些稚氣,眉眼清雋,卻又透著一股子纖秀的英氣。睡衣對他的身材來說有些寬大了,交襟領口裡露出形狀優美的鎖骨,袖子長長地蓋住了他的手背,腰帶倒是繫緊了,可是下擺卻長得有些過分了,只怕一不小心就被絆倒。
這還不算什麽,讓沈睿修驚呆的他的衣著,那件明顯太寬大的睡衣……這是沈明晏的吧!沈睿修自然相信自己的記憶不會在這種細節上出現偏差。可是,可是……
“你們真慢。”少年忽然開口,語氣帶著一些矜傲之氣,聲音卻很清亮。
雖然聲音不盡相同,但是這種熟悉的口吻立刻讓白齊反應了過來:“玄公子?!”
旋梯上的美貌少年微微抬起下巴,臉上露出了一抹矜傲不羈的微笑:“眼力倒是不差。”
這神態舉止和那隻八哥真是沒有一絲差別。
“裴玄,字墨初,你們可以叫我阿玄。”玄公子拋下這話就轉身上樓了。長長的衣擺都快拖到了地上,看得樓下的兩人總懷疑他會一腳踩住衣擺就這麽從樓梯上滾下來──不知為什麽兩人突然就生出了這麽陰暗的念頭。
到了二樓的餐廳,沈明晏坐在上首處翻著當天的報紙,玄公子坐在他右手邊自顧自啜著薄粥,神情懨懨的。
“父親,這是怎麽一回事?”沈睿修看了看玄公子問道。
沈明晏翻了一頁報紙漫不經心地說:“還能怎麽回事?今天早上起來,我養了十幾年的八哥就這麽變成了人。”
或許是他的口氣太淡定了,沈睿修和白齊忍不住面面相覷,倒是玄公子丟下勺子皺著眉說道:“薄粥?我是鳥的時候夥食也比這個好。”
沈明晏偏過頭斜了他一眼,用平淡卻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你現在是人了,飲食習慣自然要改過來。”
“你喜歡大清早喝粥,我可不喜歡。”玄公子一推瓷碗再不肯吃下去。
“……那你想吃什麽?”
玄公子黑亮的眼珠轉了轉,臉上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容:“荷包蛋,早就想嘗嘗看了。”
“……”
白齊乾咳了一聲問道:“那算同類吧。”
玄公子古怪地瞥了他一眼:“你們這裡用八哥的蛋炒荷包蛋嗎?”
見三人都沈默以對,玄公子撇撇嘴:“這不就結了,你們人類最無聊了。用人類的價值觀念來要求一隻八哥,你不覺得太苛刻了嗎?”
沈睿修笑著摸了摸白齊的腦袋,小聲問他想吃什麽,白齊瞪了玄公子一眼:“荷包蛋,我要三個!”
……
結果這頓早餐,餐桌上最多的就是蛋了。
除了沈老爺子一如既往喝白粥,其餘三人都在和荷包蛋鬥爭,白齊和玄公子不知怎麽較上了勁,一個一口氣吃掉三個,另一個非要再來一份,力爭從數量上打倒對方。
這種無聊的競賽最後受到了沈明晏的阻止。
“再吃下去我就只好把醫生叫來了。”
沈明晏一句話就把兩人的氣焰給澆滅了,玄公子嘖了一聲,推開餐盤靠在椅背上,懶洋洋地看著玻璃窗外的天空。
“阿玄,你以後有什麽打算?”沈明晏忽然問道。
玄公子將目光從天際挪回到沈明晏身上。
他沈默了許久,最後淡淡地說:“和以前一樣,我陪了你十幾年,以後的日子也會繼續陪著你。”
沈明晏的神情一直是那麽平靜,似乎對這樣的答案一點都不意外,可是他卻拒絕了。
“我可以留住一隻心愛的八哥陪著我,但是我留不住一個人。你已經不是鳥了,阿玄,你已經自由了。”
沈明晏的口氣永遠是這麽淡,甚至帶著一絲硌人的冷漠,可是不知為什麽白齊覺得,他是捨不得的,捨不得一隻陪了他十多年的八哥。
玄公子沒有回答,只是用眼角的餘光掃了掃白齊和沈睿修,兩人十分識趣地將談話的空間讓給了他們。
餐廳里空空蕩蕩,只剩下沈明晏和玄公子。
“裴玄……”
“叫我阿玄。你以前都是這麽叫的。”
沈明晏看著他,狹長而黑白分明的鳳眼顯得更加幽深莫測。
“在我有翅膀的時候,我心甘情願地當一隻不會飛的八哥,留在你身邊,陪著你,不是我不想飛,我只是想陪著你,這個心愿從來沒有改變。”阿玄靜靜地凝望著沈明晏,因為上揚而顯得倨傲的眉眼低斂著,透出從未有過的柔和,“明晏,不是你留住了我,而是我不想離開,從來都不想,過去是如此,未來也是一樣。”
“人這一生不過短短數十載,可我的人生卻很漫長。你之於我不過是我生命里轉瞬即逝的一剎那,而我之於你卻是幾近一生的漫長。我浪費得起時間,可你浪費不起。我想陪著你,在你從今往後的幾十年,我都想陪著你渡過。我不知道能不能遇到你的來世,就算遇到了,那也不是你了──不一樣的名字,不一樣的模樣,不一樣的記憶,那不是你。我想陪伴的人是沈明晏,是你,此時此刻。”
明明是稚氣未脫的少年人的模樣,可是言語間卻流露出歲月荏苒的滄桑。
沈明晏笑了笑,眼角的笑紋因為這個笑容而被加深,卻絲毫不折損他的魅力。
“老氣橫秋的樣子,不像你。”沈明晏說。
“對自己沒有信心的人,也不像你。”玄公子說。
餐廳里恢復了靜默,玄公子再度將目光投向窗外的藍天,天空乾淨得沒有一絲雲彩,湛藍湛藍的。
“我記憶的天空就是這樣的。很藍。”玄公子推開椅子走到床邊打開窗子,微涼的空氣湧入屋內,涼風撩起他肩上的髮絲,吹拂著他寬大的衣袖。
“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是這樣一起清晨。那時候我還是一隻八哥,飛過這裡的時候看到你的花園裡和自己下棋。我一直很奇怪,你很喜歡下棋,卻鮮少與別人對弈。那時候你還很年輕,像現在的沈睿修。我鬼使神差地留在了涼亭旁的那棵桂花樹上,看了你很久,你沒有發現我──沒有人會去注意樹上的一隻鳥,就這樣,我來了很多次,可是你從沒發現,有一隻八哥一直默默地看著你。”
“那時候,如果沒有發生意外,我很快就會離開這個城市,或許是回到曾經去過的某個城市,或許是前往另一個陌生的城市,這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麽差別,因為它們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沒有特別的人的存在,一座城市就只是一座城市而已,一棟房屋也就只是一棟房屋而已,永遠不會是故鄉,也永遠不會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