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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密的樹葉也擋不住雨水,瑞伊裹在厚厚的斗篷里,可是渾身都已經濕透了。
他們的距離只有十幾步而已。
可是中間卻橫亘了生與死的界線。
或許瑞伊的靈魂還沒離開,可是很快,他就要穿過羅生之門前往死亡的國度,那裡充滿了亡靈,然後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靈魂的力量也會漸漸消失,最後他將化歸虛無。
格雷特小心翼翼地走到了瑞伊身前,蹲了下來。
瑞伊蒼白的臉看起來還帶著點青澀,長長的捲髮貼在他的臉頰上,被雨水打濕的臉和頭髮讓他看起來有些脆弱可憐。
格雷特的手貼在瑞伊的臉上,細膩的皮膚已經沒有了生機,摸在手上只有冰冷的觸感。他緊緊握住了瑞伊傷痕累累的左手,把手指嵌入他的指fèng中——就像幾小時前的黑暗中,瑞伊固執地握著他的手,將自己的手指嵌入他的指fèng中,那時候他執拗地不肯鬆開手,就好像握緊了彼此的手就可以永遠不分開。
沒有什麼比死亡更殘忍,何況是這樣突如其來的不告而別。
他已經死了。
格雷特緊緊抱住了瑞伊,用力地。
壓抑的低泣聲被大雨的滂沱掩蓋,仿佛是受傷動物絕望的悲鳴。
第58章 如果你離開(下)
雨已經停了,格雷特懷抱著瑞伊走在密林中。
防腐晶石延緩了瑞伊身體的腐壞,甚至讓這具已經死去的身體宛如睡著了一般。
剛下過雨的森林裡很泥濘,格雷特小心地整理了瑞伊身上的長袍和斗篷,絲毫不願意讓濺起來的泥水碰觸到他。
他的腦中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往哪裡走。
他現在應該做的事情是給神殿寄出告知瑞伊大神官身亡消息的信件,然後將他帶回神殿,放入水晶棺中。
瑞伊會躺在神殿收藏室屬於他的房間中,陷入永恆的長眠。
他的命運和艾倫大神官是何其相似。他們一樣過早地離開了這個人世,甚至他們的騎士的命運也是那樣相似——他們都被黑暗議會改造成了死亡騎士。
寂靜的森林裡似乎只剩下樹葉淌下水滴的滴水聲,還有格雷特的腳步聲。
一個不速之客出現在了格雷特的面前。
他用篤定的語氣說道:“我可以復活他。”
格雷特抬起眼打量著眼前的人,是個熟人。
穿著白色長袍披散著長發的東方人面容熟悉,他對格雷特露出了一個迷人的笑容重複道:“我可以復活他。”
“代價呢?”
巫者看著被緊抱的年輕的大神官,然後緩緩說道:“我之前就說過,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那時候的你們不需要我,但是你們很快就會知道,是非善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彼此之間有相同的利益。”
“什麼利益?”格雷特平靜地問道。
巫者露出了一個志在必得的笑容:“黑暗議會。”
“你究竟是誰?”格雷特警惕地問道。
“或許你已經從大神官口中聽說過了我的名字,我叫做比格博斯。”
格雷特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這個名字……這是兩度出現在瑞伊夢中的名字。
“你猜得沒錯,是我引導著大神官做了那樣的夢,隱晦地告知了他黑暗議會的陰謀。而我,比格博斯,將是你們最好的盟友。”巫者緩緩說道。
“多麗絲是你的人?”格雷特問道。在精靈之森的界河發源地的時候他們過遇見過一個名叫多麗絲的女人,她說她奉命前來提醒他們生命之樹的危機,以期向神殿示好,如今和比格博斯的出現一對照,他立刻明白了這與比格博斯有關。
巫者點點頭:“多麗絲是我的手下。重新介紹一下,我叫比格博斯,來自殉道者聯盟——如你所想,這是一個黑魔法組織,而我就是這個組織的首領。”
“兩百多年前殉道者聯盟和黑暗議會一同札駐於北部冰雪荒原,後來我們因為魔神歸屬的爭鬥而兩敗俱傷,黑暗議會趁機竊取了我們關於空間傳送捲軸的研究成果,然後搬遷到了南方。那時候我被維德偷襲成功,身體被毀,不得不一直遊蕩在人間尋找合適的身體,因為身體的契合度太低,我不得不一直更換身體,直到這個東方人出現,我才發現了最合適我的身體——完全契合,就像是天生為我而存在的一般。我獲得了新的身體,也終於能夠著手對付黑暗議會。”比格博斯緩緩道來,“不過你可以放心,我們對魔神的興趣不如對黑暗議會來得大,如果神殿願意成為我們的盟友,我們可以放棄對魔神的爭奪。”
“抱歉,我看不到結盟對你們的利益所在,這讓我懷疑你們的目的。”格雷特冷靜地說道。
“很冷靜的判斷。”比格博斯笑了,“確實,我們可以放棄魔神,因為我們對毀滅世界創造新秩序這種瘋狂的想法不予認同。維德這個瘋子,不管是誰妨礙了他對力量的偏執追求,他就會像瘋狗一樣咬上去。”
比格博斯露出了一個嘲諷的笑容,顯然他對維德十分厭惡,然後他繼續說道,“殉道者聯盟追求的,只是長生而已,不是變成巫妖,也不是成為食屍鬼,而是另一種形式的永生。使用魔神的力量對我們而言只是一種手段,如果可以另闢蹊徑,我們就不會執著這一條路。至於針對黑暗議會,一來我們之間是宿敵,二者則是因為……黑暗議會裡有一件我們需要的東西。”
“什麼東西?”
比格博斯微笑著搖了搖頭:“這是秘密。現在我只問你,交易成立嗎?”
“我無法拒絕。”格雷特看著懷裡沉睡的人,低聲說道。
比格博斯笑了:“生命是如此珍貴,死亡又是這樣殘忍,所以我們才會渴望永生。”
瑞伊沉睡的面容是那樣安詳,絲毫對於沒有死亡的恐懼,格雷特從未這樣渴望聽到他的聲音,渴望看到他的微笑,渴望每天敲開瑞伊臥室大門的時候能看到他懶洋洋地從床上探出腦袋,面帶著輕鬆的笑容對他說道:“早安,格雷特。”。
有時候兩人會一起享用休閒的下午茶,所有的甜點都甜得枉顧他的意願,瑞伊似乎很享受他皺著眉頭吃下去的表情。他覺得他該拒絕這些傷害味覺的點心——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會有味覺,這同樣讓瑞伊很好奇,也因此更加孜孜不倦地用甜食測試他對於味覺的敏感度。
瑞伊很喜歡孩子,不過他似乎更偏愛伊萊,這大概是因為卡爾總是力求讓自己顯得成熟可靠,以至於瑞伊有些不好意思用晚安吻傷害這個小騎士的自尊——卡爾總覺得他足夠成熟了。
他對孩子的溺愛同樣令人髮指,格雷特不止一次和他友善地建議應該讓伊萊早起鍛鍊,可是瑞伊在回憶了自己早起的痛苦經歷後毅然拒絕了,他覺得孩子應該擁有充足的睡眠,而冬天冷颼颼的風會讓伊萊原本就不強壯的身體更加容易生病,他甚至覺得格雷特對卡爾過於嚴厲了,這個年紀的孩子是需要關愛的,而不是嚴苛得如同虐待的訓練。
兩人在這個問題上的爭論總是以彼此相互退讓的結束,瑞伊總是會攤開手無奈地表示他不願意繼續和一個老古董騎士討論教育問題,而格雷特也會表示他也不想繼續和一個溺愛狂爭論怎麼對孩子更有利。瑞伊總是會招招手叫來伊萊,然後笑容滿面地問他更喜歡格雷特還是他。伊萊有些遲疑地看了看格雷特,毅然表示他覺得瑞伊老師更溫柔——這個孩子擅長偷換概念——然後瑞伊會高高興興地用眼神向格雷特示威,在伊萊的臉頰上各親一口,滿足地去給他念睡前故事。
回憶越是溫柔,結束的時候總是越加殘酷,格雷特從不知道原來他是個如此容易被回憶征服的人。
他只知道他不能失去,瑞伊。
第59章 殉道者聯盟(上)
無窮無盡的黑暗。
瑞伊站在巨大的門前,抬頭看著這扇敞開的鐵門。
門上古老的文字被侵蝕得斑駁。一個又一個半透明的靈體湧入門中,深入到另一個生靈所不可企及的世界。
瑞伊的腦中一片混沌,他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站在這裡,這裡是哪裡?
門內像是有什麼在召喚著他,他情不自禁地邁開腳步向大門走去。
格雷特。
瑞伊忽然停住了腳步,他的腦中閃過這樣一個名字,沒有來由地。
他站在那裡,努力回憶這個名字。這是誰?是他自己的名字嗎?他想不起來。
不要走進去。
有個聲音在他的腦中響起。
往回走,轉身往回走,瑞伊。
瑞伊呆呆地看著巨門,那裡傳來令人無法抵抗的吸引力,他想進去。可是腦海中卻始終有個聲音讓他回頭。
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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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特看著比格博斯用特製的刀具切開了瑞伊的心臟,他的早已停止跳動的心臟驀地感到一陣抽痛,就好像這一刀是劃在了他的心頭上。
“死去的人是不會有痛覺的。”比格博斯低著頭,卻好像知道格雷特的感覺。
“你究竟是要做什麼?”格雷特問道。
“完成維德沒有完成的實驗,然後復活他。”比格博斯拿起托盤裡拇指大的小水晶向格雷特展示,“原石水晶,傳說中唯一能吸納魔神力量並轉化的東西,維德的實驗我有所耳聞,瑞伊會成為失敗品,就是因為維德只有一半的原石水晶卻貿然進行了實驗。”
“為什麼你會有這個?”
比格博斯血淋淋的手指上夾著這一小塊原石水晶,然後笑了笑說道:“早年的一點奇遇而已,我和維德各得了一半,不過他並不知道我的手上有這個。”
水晶被鑲嵌在了停止跳動的心臟里,然後死去的身體被fèng合。
“他會變成什麼樣子?”格雷特問道。
“和生前一樣,只是心臟和呼吸都停止了而已。維德的實驗已經幾乎成功了,所缺少的只有半塊原石水晶而已,現在這個實驗已經完成了,你的大神官是一個完整的魔神寄體了。”
格雷特的眉毛皺了起來:“我不會讓他再靠近這些東西。”
“這恐怕就不是你可以控制的了。”比格博斯的笑容詭秘,“你的搭檔很有主見,富有正義感而且足夠好奇,他和維德註定是不死不休的結局。”
見騎士沉默著,比格博斯又笑了笑,洗掉了手上的黑紅色血跡。
“他的路只有兩條,被維德捕獲,成為被利用的魔神寄體;或者,主動成為魔神的主人。”比格博斯修長的食指摩挲著自己的下唇,笑得詭異。
“巫者呢?”
“他已經死了。”比格博斯說道,“從我奪得這個身體控制權的那一刻起,我就將他殺死了。不過也可以說,他和我融合到了一起,因為我擁有他的記憶。”
“……”
“另一個種人生,真是有趣。”比格博斯低低笑了起來,“我對他記憶里的東方大陸,真是感興趣啊,還有他親愛的學生,加納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