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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悄無聲息的靜夜註定並不尋常。
月光透過透明的水晶玻璃窗落入這個富麗堂皇的房間中。薄紗的紗簾被不知從何而來的微風帶起,又迅速恢復了原狀。
或許是冥冥之中的不祥預兆,蒙波菲斯大祭司忽然從睡夢中醒來了。
雕飾精美的天花板上繪製著無數符文,頂上的壁畫更是被月光照亮了,明明是安詳和樂的祭祀儀式圖,可是這一刻在曖昧的月光下卻給人晦暗不明的陰森感覺。
兩個人影坐在窗邊,月光清明,照出一坐一立的兩道人影,逆著光,讓蒙波菲斯大祭司一時之間看不清兩人的臉。
“你們是誰,怎麼會在這裡?”蒙波菲斯大祭司心頭一凜,祭司院守備之嚴密一般人根本無法潛入,這是這兩人卻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了這裡。而他根本沒有覺察到!
默默坐在椅子上穿著潔白長袍的年輕人宛如聖子一般,可是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周圍的氣氛為之一凜,那充滿了殺意的眸子裡隱隱約約閃現著赤紅的光芒。
一時之間蒙波菲斯如墜冰窖,他就好像被野獸盯上的獵物一般,渾然動彈不得。
他想驚叫,可是喉嚨好像被掐住了一般,渾然發不出一絲聲響。那個年輕人的眼神讓他恐懼得無以復加。
那是什麼?究竟是什麼?即使是陀里安祭司院豢養的最恐怖的黑巫也不會有這麼可怕的眼神。
這種陰冷、嘲諷、冷漠的眼神,宛如死神的眼睛。
一直站在椅子旁的男人上前一步,叛龍之牙的劍尖輕輕點在蒙波菲斯的喉嚨上。魔器上湧來的血腥味和陰冷氣息讓他喘不過氣來。蒙波菲斯知道,眼前這兩個人絕對是漠視生死的強者,殺戮和死亡在他們面前不過是彈指間的遊戲,而他此刻在兩人眼中不過是毫無尊嚴的獵物!
令人完全失去反抗意念的絕對力量,在這種威壓之下他甚至沒有任何逃脫和反抗的意志。
“秘藥在哪裡?”坐在椅子上的年輕人摩挲著樺木製成的扶手,低聲問道。
黑暗中這個略微沙啞的聲音充滿了禁慾與冷酷的味道。
蒙波菲斯找回了一些冷靜,他反問道:“你們是誰?”
喉嚨上的劍尖瞬間刺破了他的皮膚,從長劍上傳來的冰冷的觸感和充滿了威懾力的殺戮氣息讓蒙波菲斯猛地抽搐了一下,他毫不懷疑他的猶豫和自作聰明會招來死亡。
“什麼秘藥,我真的不清楚。”蒙波菲斯戰戰兢兢地說。
坐在椅子上的年輕人一手支在扶手上,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仿佛在揣測他話中的可信度。
“既然如此,我不介意給你一點提示。關於魔神。”
蒙波菲斯的瞳孔驟然緊縮了一下:“瑞伊.姬爾?!”
椅子上的年輕人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在這一片月色籠罩的夜幕中顯得格外陰森。
“沒錯,我想我親愛的父親一定在你面前提起過我。”瑞伊看著自己在月光下慘白的手指,還有掌心中錯亂的紋路。
“蒙波菲斯大祭司,既然您掌握了陀里安的祭司院長達三十年,我相信您對局勢的判斷一定有自己獨到的見解。我既已經來到了這裡,您還執意要做您那失勢主人的鷹犬嗎?”瑞伊將自己的手掌攤開,然後驟然攥緊,“此刻的維德對我來說,不過是捏在手心裡的小小獵物罷了,只要我找到了他,他隨時都會去見死神孟菲斯特,怎麼樣,您要不要賭賭看,究竟是他先死在我手裡,還是我先死於魔神的反噬?”
蒙波菲斯大祭司陰鬱的面孔此刻看起來有一些猙獰,他思考了幾秒,很快回答道:“不管賭什麼,我只知道下一秒您就可以將我送到亡者的國度。”
說著他看了看喉嚨上的劍尖,意味明顯。
坐在椅子上的瑞伊笑了起來,表情很愉快,他甚至拊掌讚揚了起來:“所以我喜歡聰明人,因為他們一點就通,識時務的人總是能活得久一些。”
夜色中清晰的擊掌聲伴著他沙啞慵懶的聲音透出他勝券在握的信心以及擁有無與倫比的力量之後的絕對自信。
魔神啊,他確實有這個自負的本錢。
“我的要求很簡單,抑制魔神侵蝕的秘藥,以及維德的所在。”
很遺憾,世事總是不能盡如人意的。
蒙波菲斯大祭司並不知道維德的落腳點,事實上若非維德主動與他聯繫,他根本找不到維德的所在。
瑞伊略略沉吟:“謹慎的人也總能活得更久些,雖然我討厭他小心翼翼的謹慎。”他揮手示意格雷特收回叛龍之牙。
這個可憐的大祭司終於將懸在刀口上的心稍微放鬆了,他焦躁地扯了扯鬆散的領口,然後問道:“需要我怎麼幫助您?”
“給我秘藥。”
“那維德……”
瑞伊的食指貼在了唇上,做出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微微勾起的嘴角說明了他此刻的不屑:“這個遊戲很有趣,就讓我稍稍多享受一會這逆轉了角色的樂趣吧。”
流動著的猩紅光芒在瑞伊的眼中或明或暗,顯得分外詭異。
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緩步走到了蒙波菲斯大祭司的面前,然後一手按在了他的胸口。灼傷一般的痛楚讓他驚叫了起來,瑞伊不耐地用隔音結界隔絕了他痛苦的呻吟。
“做魔神的奴僕是你的榮幸,蒙波菲斯大祭司。”
眼前微笑著的年輕人看起來既高貴又恐怖,蒙波菲斯被他的氣勢所壓迫,不由低下了頭:“是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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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陀里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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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了祭司院,瑞伊和格雷特在空曠的街道上行走。
沉默伴隨著他們,就好像緊隨於他們周身的月光。
瑞伊停下了腳步,他抬頭看了看頭頂一輪明月,然後低聲問道:“格雷特,你在想什麼?”
“你。”騎士言簡意賅地說道。
瑞伊低低笑了起來,月光照亮了他此刻溫柔卻冷酷的面容,帶著一種陌生感。
“你在想,眼前這個人還是不是瑞伊。”
“……”
瑞伊低頭看著自己的影子,輕聲說道:“我也不知道。或許我已經不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了。就像亞爾維斯一樣,我們都在逐漸被改變,或許某天醒來,你會發現枕邊的我早已不再是你效忠的對象,你愛著的人。”
擁有了亞爾維斯的記憶,瑞伊明白這個人的痛苦和掙扎。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這種掙扎卻顯得可笑又可悲。
瑞伊伸出手,手上拿著一小瓶色澤艷麗的魔藥。
“或許它能讓我堅持得更久一些,但是也不會太久。”瑞伊喃喃著說。他和魔神的契合度太高了,相應的侵蝕也更嚴重,亞爾維斯可以堅持兩百年,可是他卻不能。
看著玫紅色的液體在長頸瓶中輕輕搖晃,這美麗的色澤讓瑞伊一瞬間有些恍惚。
眼前仿佛不再是充滿了月光的夜晚,而是血海之中的孤舟。
他手持重劍站在唯一的小舟上,天空上罩著陰沉的雲,刮著寒冷的風,小舟輕搖,在一片無邊無際的血海中漂流。海面上到處都是屍體,熟悉的人,陌生的人,每一個都用絕望的面孔對著天空,睜開的眼眸里滿滿的都是怨恨。
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風吹過他的鼻尖,送來濃郁到令人作嘔的腥臭味道,腐敗的屍體腐敗的血液腐敗的……他自己。
他的身上淌著不屬於他的血,臉上,手上,腳上……到處都是,血液散發著腥臭的味道,緩緩滑落,像是無數蛆蟲在他身上蠕動。濕漉漉的血衣貼在他的身上,猶如詛咒一般。
這個世界是如此的骯髒污穢。
目之所及全然是一片屍海,怨氣叢生,屍橫遍野。
他茫然地緊握著手上的劍,不知道自己所往何方。
忽然,屍海動了,巨浪一波一波滾來,漂浮在血海上的屍體頃刻間被喚醒,它們一個個扒住小舟的船舷,從四面八方爬來。
一隻腐爛得只剩下白骨和碎肉青筋的手抓住了瑞伊的腳踝,屍體已經嚴重腐爛了,蛆蟲從他的凹陷腐爛的眼眶裡爬出來,眼球已經被血水泡爛了,泛著可憐的灰白色掛在眼眶外,蟲子不斷地湧出來,從他血肉模糊的嘴裡,從他的耳朵、鼻子……從肉體上泡得發白又被蛀穿的孔洞裡爬出來。
糊爛的肉中蠕動的蛆蟲,幾百條,幾千條糾纏在一起,蠕動著……
屍浪在靜默的血海中湧來,瘋狂地往小舟上攀爬,瑞伊漠然地握著手裡的劍,蠢蠢欲動的,身體已經失去了控制,他的手因為興奮和即將到來的殺戮而顫抖。
瑞伊終於不再企圖對抗體內的魔障,手中的重劍劃出千萬道光弧,狂暴的殺氣讓他的眼底泛起了一道血光。
殺戮、暴虐、死亡……
充滿了血腥味的念頭在他腦中徘徊不去,他毫無意識地對四面八方企圖爬上小舟的屍體展開了攻擊,一時間涌動的劍光中滿是血肉橫飛的屍塊和血液。
白袍吸飽了血液,沉沉地貼在他的身上,臉上是一道道滑落的血痕,濕淋淋的血漿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從他的髮絲上滴落下來。
他茫然著,並且瘋狂著,他就好像一個冷靜的瘋子,一個渴望殺戮的劊子手。
鮮血的顏色令他暢快,屍體的味道讓他興奮,死亡……讓他沉迷。
嘴唇上傳來冰冷而柔軟的觸感,涼涼的液體在他的口腔中涌動,不是血……而是……帶著濃烈甜味的奇異味道。
他禁不住咽了下去,唇上似乎貼著冰冷的東西,溫柔地摩挲著……
“瑞伊。”
他聽到了格雷特的聲音。
黑暗和血腥的世界裡似乎有了一絲希望,這片籠罩在陰雲的血海仿佛在一瞬間破出了一個窟窿。陽光照了進來,這個世界似乎在一瞬間有了色彩,有了光明,是光!
瑞伊抬起頭看著天空,滾滾的黑雲中出現了一個豁口,陽光筆直地從那裡照了進來,他穿著一身永遠也洗不淨的血衣沐浴在了陽光之下。
真美啊,溫暖的光線,明亮的色彩,它似乎驅散了屍海中的腥臭味道,讓這個只有黑暗與死亡的世界有了希望。
明明……明明是這麼討厭的陽光啊,為什麼他會覺得感動和釋然呢?
瑞伊閉著眼睛抬起臉,光明穿過了他緊閉的眼瞼,讓他的眼前似乎是一片金光。
他還可以得到救贖嗎?生於黑暗中,註定要在魔神的陰影下背負著使命的他,還有渴望著救贖和解脫的資格嗎?
他已經很累了,很累很累了……
責任,義務,使命,還有那麼多將性命交託給他的人,還有那麼多已經離他而去的、愛著他的人……他沒有倒下去的資格,他必須戰勝阻擋在他面前的一切障礙,完成他的使命。
疲倦和痛苦,絕望和掙扎,這一切都是籠罩在他頭頂的陰雲,就像是這一片血海,他心中有著這樣的恐懼和失落,可是……他卻不能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