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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他注入鎮定劑,持續觀察。一旦子蠱有孵化跡象,立即開刀取出。」
舒風卿吩咐。助手往針筒里灌滿藥水後,針頭扎進了尹峈峒的皮膚。尹峈峒已經沒有力氣去反抗,他身上還有先前被九陽神功反擊的內傷,心臟很疼,挨了揍的臉也很疼,只想一睡不起。在墜入黑暗前的最後一刻,他睜大眼,看到了明鏡,對方正面無表情地被舒風卿攬住了肩膀,皮膚被燈光照出一片蒼白,毫無血色。
明鏡……目的已成,你為什麼還不高興呢……
尹峈峒昏昏沉沉地想著,徹底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惡之花
「風卿,你在看什麼呢?」
他永遠記得那年夏日的陽光,遠比如今的要明媚燦爛。女孩從樹後探出腦袋,她臉上的笑比夏日盛放的花還要嬌艷。
他手中的書被人抽走了,「《內功運行與經脈特點研究方法》,」她大聲念出了封面上的文字,撇了撇嘴,「又在看這麼邪門的書。」
「閒得無聊而已。」
舒風卿推了推眼鏡,將書從若水的手裡抽回。若水嘻嘻一笑,靠著他的肩膀坐下了:「那是,我們的舒大學霸已經是藥王谷的實習醫師了,前途一片光明,別人都在熬夜苦讀準備期末考試的時候,就你一個人還優哉游哉地看閒書。」
那年他們才二十一歲,容光煥發,對將來毫無畏懼。
「每年都拿獎學金的人,在這說什麼客套話。」舒風卿彈了下她的額頭,「而且這不是閒書,我們身為醫者,比一般習武人更了解人體脈絡構造,習武的優勢也就更大。」他顛了顛手中的書,「現在的藥王谷太重生意,在世人眼裡已經變成了一個普通的醫療機構,這不是背離了祖師爺的初衷嗎?」
「畢竟時代變化了嘛。」若水不以為然,「所以你的畢業論文才打算寫武學相關的醫術研究?」
「嗯,但還沒有想好具體的方向。」舒風卿看著她,「你呢?題目還沒有定好?」
「早就想好了啊,死而復生一百零八法。」若水將拳頭抵在腦門上,做了個裝可愛的表情,「只可惜才跟導師提了一句,就被他罵出了辦公室。」
「那是肯定的,因為你的論題肯定都是猜想,完全沒有數據論證。」舒風卿無奈地搖頭,「又在想那麼天馬行空的事情,你的骨頭是用浪漫做成的嗎?」
「不是浪漫,是鈣和磷!」
顧若水跳起來捏舒風卿的臉,兩人笑嘻嘻地在草地上滾到了一起。
「風卿。」若水突然說,她的手臂還環在舒風卿脖子上,表情卻變得嚴肅,「死亡,到底是什麼呢?」
她沒有等他回答,放開舒風卿站了起身:「心跳停止,呼吸停止,神經反射消失,腦電波徹底消失?那只是一個生命跡象的終止而已。但那人的言行舉止,音容笑貌,明明都還在,難道他就真的已經死了嗎?」
「那只是其他人的主觀意識而已,並不是客觀存在的。」
「那靈魂的學說,又該怎麼解釋呢?」若水說,「我不是想宣揚那些很唯心的理論,只是……」她將手放在了心口,神色黯然,「身為醫者,每當看到回天乏術,親屬悲慟的場面,都會有種深深的無力感,旁人看到尚且如此,當事人的心情簡直難以想像。」
舒風卿安慰她說:「生死有命,你以後看多了,自然就會麻木了。」
「與己無關,當然說得輕鬆。倘若有朝一日是我遭遇不幸,你也會這樣想嗎?」
「……」舒風卿被堵得啞口無言。
「說到底,還是因為我們的能力不足,才會造成這種悲劇。」若水說,她向舒風卿伸出了手,「為醫者,只有將心比心,才會竭盡全力,去尋找一切可能性。風卿,你是最了解我的人,你願意與我一起努力嗎?」
舒風卿仰著頭,定定看了她好久。女孩的眉眼柔和,深情卻堅定,那隻手伸過來,托著一顆醫者仁心。晌久之後,他像認輸一般,握住了若水的手。
「好。這個論題,將來我會與你一起探討。」
……
……
舒風卿站在雨中,身邊有好幾個穿著黑裝的女同事沒忍住低低哭泣。他卻沒有哭,雨水順著他被打濕的頭髮,一路滾落,滑到他的下頜,終於承載不住重力地滴落,砸到地上,濺起一個個小小的水坑。
他身前立著一塊鐵灰色的墓碑,照片上的女孩捧著一束盛開正艷的向日葵,笑得燦爛。照片底下撰著鮮紅的大字——「顧若水之墓」。
後頭的人在低聲竊語,那些聲音陸陸續續地傳入舒風卿的耳中。
「真是可惜,才二十出頭呢……」
「好像明年就有主刀的資格了吧?」
「究竟是怎麼死的?」
「醫鬧啊。患者家屬好像是哪個門派的弟子,知道手術失敗的時候就立即發難,她推開主刀醫生自己挨了一掌,當場就斷氣了……」
「過後給她解剖的人是我,經脈全都被震斷了……現在藥王谷的人都疏忽了習武,遇到這種事情,真是半點自保的能力都沒有。」
人們的竊竊討論,最終都歸結成了一句話。
唉……可惜啊,可惜。
為什麼呢?憑什麼呢?
舒風卿將手慢慢放到墓碑上,觸覺冰冷,全然沒有人的肌膚那般溫暖柔軟。為什麼死的是若水呢?她的心腸就像菩薩一樣慈悲,為了提升自己的能力不斷拼搏,只圖讓自己可以再多救一個人。憑什麼死的是若水呢?那場手術的前幾天晚上,她還在熬夜進行手術的模擬練習,以求讓自己實戰的時候能更精準而高效。但她一切的努力,在患者家屬的憤怒一掌下,盡數變成了徒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