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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停止生長,是他三十年前身中蠱毒,被人用全身換血的偏方搶救後留下的後遺症。阿蕪當年只有十幾歲,還是個發育期的少年,時間就這樣在他身上停滯了……三十年過去,身邊的人和事物都拋下了他,大步向前,就連當年瀟灑倜儻的師兄,臉上的皺紋也這樣多了。於是他才把自己打扮成年老又好色的校醫,好像只有這樣,才能讓他擺脫過去的時光。
「師兄,這一切都像是冥冥中自有上天安排,一環扣著一環,對於你來說,也不知道究竟是福是禍。」他上前幾步,來到了明鈺的空冢旁,看著墓碑上被明鏡刻得歪歪斜斜的文字,「當年若不是我意氣用事與青嵐族人動手,遭人暗算身中蠱毒,師兄你就不會為了救我,冒死闖入青嵐寨,請求青嵐蠱女明鈺相救;倘若明鈺袖手旁觀,也不會與師兄你深交,然後有這麼一段孽緣……」
「如果沒有跟明鈺的那段緣分,我也不會遇到明鏡這小混蛋,養他這麼大,最後還是不聽話。」喻含光幽幽地接了阿蕪的話,「他的眼睛,跟他的媽媽可真像……每當看到明鏡,就能讓我想起已逝的人,那樣難過,像有人拿把鈍刀子在你心上長年累月地磨,明明都疼得習慣了,心卻仍是在不停地滴血。而現在,」他嘆出一口氣,「居然就連那把鈍刀子都要離開了嗎?」
喻含光永遠都忘不了救回明鏡的那一天,他失去了自己最愛的女人,卻收下了那女人丟給自己的包袱。他還記得明鈺不顧自己的阻攔,執意要闖那個花了很多時間才找到的,困著自己兒子多年的實驗室前,笑著對自己說出來的那番話。她的臉上明明是笑著的,眼中卻滿是愧疚的淚水。
「含光,把那孩子接回來之後,我要把他改名為明鏡。」她說,「希望他的心如明鏡一般澄亮,能夠時刻看清自己與他人。」
但明鈺再也沒有回來,那番話也就成了她的遺囑。於是喻含光用明鏡稱呼那孩子,明鏡一直以為自己的名字是師父所起,卻不知道,其實那是親生母親最後留給自己的殷切叮囑。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明鏡從小身邊無父母陪伴,對喻含光的態度比自己親生父親要親近百倍,喻含光又何嘗沒有把明鏡當做自己的孩子般對待呢?儘管這對師徒傲嬌彆扭得很,誰也沒有把話說出口過。喻含光當年追求明鈺不成,後來又痛苦地失去了她,本已經做好了終身不娶,膝下無子的覺悟,偏偏這臭小子老是在面前晃啊晃的,攪得他心煩意亂,打又不捨得,罵重了事後又後悔,走遠了心裡又覺得空落落的。
明鏡可是自己最愛的女人跟其他男人生下的孩子啊,喻含光就算討厭這孩子也是人之常情。可就是不知道為什麼,看著明鏡抱住酒罈上天台,找自己喝酒的時候,看著明鏡吃自己給他捎的特產吃得津津有味,腮幫子滿意地一鼓一鼓的時候,又或是學會了一套新招式,興沖衝來找自己邀功的時候,喻含光總會覺得,這輩子就這樣過去了,似乎也挺不錯。
可是現在,就連明鏡也要走了。他在喻含光的不知不覺中長得這樣大,終於可以脫離喻含光掩護他的羽翼,自己去飛了……仿佛要飛到一個遙遠的,喻含光再也夠不到的地方。
喻含光沉默了許久,開口問道:「阿蕪,你對明鏡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
「知道很多,但我與他有合同在簽,出於保密協議,我不能跟你說。」阿蕪說,「最多只能告訴你,他準備去做一件很危險的事情,但如果你想要阻止他……」少年拇指一彈,腰間的寶劍錚然現出鋒芒,面對自己的師兄,太薇山莊的現任莊主,他絲毫沒有畏縮,「需得先過我這一關。」
喻含光搖頭:「原來你是來攔截我的……不過你放心,我並不打算去阻礙明鏡,因為攔他也不會有什麼用。」他一揮衣袖,真氣打在阿蕪的劍柄上,將它收回鞘中,「他們兩母子都是這樣。當年我極力勸阻明鈺不要孤身犯險,她不願聽,夜裡偷偷溜了,即便落得個死無全屍的下場也毫不畏懼,如今的明鏡想必也是一樣。他們想要做的事情,就連佛祖都不能阻攔。」
而且,身為師長,徒兒一心要去做的事情,應當全力支持才行。
喻含光淺淺露出一個笑,似乎有些釋然,又有些感傷。他轉向了阿蕪:「既然簽了合同,你不應該還有工作在身?趕緊去吧,不必陪我這個糟老頭了。」
「……好。」阿蕪神情複雜地看著他,「我先走一步,師兄你多保重。」
「去吧去吧。」喻含光揮了揮衣袖。
於是阿蕪也離開了。在下山之前,他回了頭,最後看了自己的師兄一眼,只見喻含光背起雙手,將目光遠遠地投向了斷崖之外,那原以為仍挺拔蒼勁,仿佛能夠支撐天地的身影,看上去竟已衰老如斯。
☆、真正的天水計劃
這一天終於到了。
舒風卿為了迎接這一天,特地齋戒三日,焚香沐浴,穿上了自己新買的西裝。他正怕自己變得過於蒼老,讓時光停留在三十年前的戀人認不出自己的模樣,把鬍子颳得乾乾淨淨之餘,還到美容院做了護理,以保證自己還神清氣爽,透出年輕的氣息。
他已經準備好一大筆錢,打算在事成後將天水計劃的所有參與人就地遣散。若是放在以前,為了避免走漏風聲的風險,他也許會使用一些極端的手法,但大概是尹峈峒先前的一番話令他心裡產生了芥蒂,思量再三,還是決定這麼去做。只要若水能夠醒來,金錢、名聲抑或是地位,他都可以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