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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面的病房是無菌環境,為了防止感染,連家屬都不被允許進去探望,只能在窗外遠遠瞄上一眼。裡頭雪白的病床上躺著一個女人,她的頭髮散落在枕巾上,面色蒼白,纖長的睫毛一動也不動,只有吸氧面罩里規律性蒙上的霧氣證明了她的生命跡象,床頭的記錄儀器在無機質地跳動著。她已經在床上躺了很長時間,四年前那場任務給她的身體留下了難以抹滅的損傷,倘若再不進行有效的治療,她的生命就會像盛開過了極致的玫瑰,無法抑制地迅速枯萎下去。
「她看起來似乎好多了。」尹峈峒注意到她的臉。雖然還是沒有血氣,但相比起先前的死灰一般的臉色已經好上許多。
「不錯。我提取了你偷偷取回來的目標血液成分,給她注射了進去,有明顯的改善效果。」舒風卿背起雙手,踱著步來到窗前,「這證明目標是可用的,你應該也能放心了。」
尹峈峒無聲地點頭。
他還記得自己校慶那天與明鏡說,姐姐患了一場突如其來的重病,其實那是騙人的,被明鏡告白那天晚上說的往事,也並沒有到被養父母拋棄後就徹底完結。那是他永遠無法忘記的,如噩夢般的一天,尹峈峒緊緊抱住養母的手臂,求她不要丟下自己,而後面有幾個黑衣的男子拖拽著他,試圖把他和母親殘忍地分開。
那並不是被拋棄這麼單純的事情。因為三明製藥的破產,養父母為了逃避債務集資逃亡國外,於是把尹峈峒和尹洛遙雙雙賣了——接手這對孿生姐弟的客戶,就是殺手組織青蛇堂。那天晚上尹峈峒最終被打暈帶走,等他醒來後,已是身處一方地下室中,只有一縷陽光通過小小的天窗照射進來。一個蒙著臉的男人就站在那縷陽光里,對尹峈峒丟來一把匕首。
——從今天開始,你的人就屬於青蛇堂了。如果你有怨恨,那就戰鬥吧……否則你直到死去,都只能做青蛇堂的鬼。
那柄匕首如今仍被尹峈峒放在自己枕頭底下,如同膈在心裡的一塊硬石,讓他整夜不能好眠。每當這時候,他才會清醒地認識到,這世上,沒有任何人是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才是自己最忠誠的戰友,最堅實的後盾,他只能孤獨地戰鬥,直到倒下去永遠不能站起的那一天。
他的內心應該如磐石一樣堅硬。
「你在想什麼?」
舒風卿的聲音將尹峈峒從自己的思緒中喚醒過來,尹峈峒搖了搖頭,抿緊的唇角卻讓他柔美的臉蛋看上去有些僵硬。舒風卿定定看他一陣,突然問道:「你把她送來我這裡,已經過去多長時間了?」
尹峈峒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問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從滅亡蕭家的任務過後,已經過去將近四年時間了。」
他又垂下頭來。蕭家滅門案,這個一度震驚武林,至今無從解決的懸案,尹峈峒和尹洛遙就是其中的重要參與者。警局方面的推斷並無錯誤,這場滅門案是由青蛇堂接手的,難度為A級的任務,接受任務的殺手足有二十名之多,他們的目的則是殺光蕭家上下所有人,並且進行碎屍,一個完整的人都不准留下。
蕭家是武學名家,為了保證任務的萬無一失,青蛇堂派出的都是頂尖殺手。行動原本十分順利,而且出手突然,過慣了安逸日子的蕭家人大多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被他們殺死在睡夢中。意外就發生在進行碎屍的時候,當蕭家家主蕭恆被開膛破肚,撕開胃袋時,他的身體裡突然噴出一股濃厚的墨綠煙霧,那煙霧帶有劇烈毒性,迅速通過空氣散布開來,幾乎所有青蛇堂的殺手在嗅入毒氣的瞬間當場倒地,扼著喉嚨痛苦地暴斃而亡。
尹峈峒姐弟則是那場意外的唯二倖存者。不知出於什麼緣故,尹峈峒對那毒氣並無任何反應,而尹洛遙雖距離較遠,吸入不多,仍是身中劇毒,危在旦夕。無奈之下,尹峈峒只得在堂主推薦之下,將她送來與青蛇堂有合作關係的藥王谷進行治療,這一治療,便是三年多的時光悠悠流走。
為了不打擾病房裡的尹洛遙,兩人轉移了談話的地方,舒風卿為尹峈峒打開自己的辦公室,泡上一壺茶。尹峈峒捧著熱茶坐在沙發上,舒風卿則舒服地蜷在自己的辦公椅里,他左手邊佇立著一句人體的骨骼模型,做工逼真,骨齒森然,右手邊卻擺放著一尊佛像,信仰與科學,永生與死亡,將這個人完美又矛盾地包裹了起來。
「三年半,當初你接受我的建議,入學太薇山莊尋找目標,也過去這麼長時間了。」舒風卿捧著杯子,小口吹散了升騰的熱氣,「不愧是青蛇堂精銳,忍耐能力也是一等一的。姐姐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居然也能耐住性子潛伏三年。」
「他被太薇莊主藏得太隱秘,我也是費了好一番功夫才鎖定目標的。為了引人出來,再接近他,並不是件能一蹴而就的事。」尹峈峒眸光沉靜。他完全抹去了明鏡面前那樣活潑而明媚的形象,就像是有陰影時刻籠罩在他的臉上,「而且在沒確定對方的血有功效的時候,也不能貿然出手,以免打草驚蛇。」
「我知道你能忍耐。聽青蛇堂主說過,為了確保任務絕對能完成,你曾經在溫度高達四十度以上的工廠里,為狙擊目標不眠不休地蹲守了三天。只要是被你瞄準的對象,沒有一個人能從你的手心裡逃脫。」舒風卿緩緩飲下一口茶,「但我想說的是,有時候守候不見得是最穩妥的方法。在你等待的過程中,事態有可能會發生難以逆轉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