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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是尹峈峒。他腳邊放著一隻垃圾桶,上面丟了兩三根被抽乾淨的煙屁股。
「呀,你可算下來了。」尹峈峒看見明鏡,臉上揚起了笑,「再不下來我就要被凍死了。奇怪,以前都沒有這麼怕冷的……」他搓了搓冰涼的手,嘟噥著說道。
明鏡一下沒能理解過來:「你怎麼在這裡?」
「本來打算到後山去練練功,沒想到半路上碰到你,還沒來得及打招呼你就往另外一邊去了。那邊的路我不熟,就乾脆在這裡等你了。」尹峈峒仿佛沒有看到明鏡慘白的臉色,提起了放在長椅上的保溫盒,「第一餐廳的糯米排骨,還溫著呢。本來想練功時候餓了吃的,拿回去當宵夜?」
明鏡突然覺得心臟跳得厲害,明明在方才它還空虛得直漏風,現在卻猛地被填得滿滿,難以言說的情緒淤積在裡面,幾乎要滿溢出來。
他想起先前在網上看過的情感雞湯,老掉牙的段子了,在外工作不力被老闆怒罵扣工資的男人垂頭喪氣的回家,見到家裡給自己留的一盞燈,還有老婆、熱過的飯菜和可愛的狗狗,馬上就被治癒了過來。當時明鏡還覺得難以代入,被扣工資了呀大哥,第二天起來還要面對省吃儉用到下個月的生活和老闆的臭臉色呢,想到這種事情就想一輩子縮在被窩裡不起來好嗎!然而明鏡卻想不到自己比那男人還要好哄,不需要什麼老婆和狗狗,光是那個人和被他抽剩的菸頭,就足以讓他被冰封的心融成一灘水。
「宵夜只有糯米排骨?會不會小氣了點?」明鏡撓了撓頭髮,朝尹峈峒走了過去。
「第一餐廳出產的,師兄,要不是平安夜特價能抵得上你三天的伙食費了。頂多去小賣部給你配兩瓶啤酒,不過這個天氣喝啤酒味道估計也不能好。」
尹峈峒翻個白眼,見明鏡走路有些搖晃,上面就想拉他,卻被明鏡猛地扣住了手腕。他似乎對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沒有感到驚訝,而是抬起眼來直直看著明鏡,人說眼睛是心靈的窗,可明鏡那雙戴了隱形的眼瞳像是蒙上一層霧,沒有人能夠透過那層濃霧,看到他被深深藏起的內里。
「你不問我去做什麼了?」
尹峈峒不偏不倚:「問了你就會說啦?」
「大概不會?」
「那不就是了。」
「你真是個怪人。」明鏡悶悶地笑,「一般人不都是好奇心旺盛得要命的嗎?比如以前向我表白的那個師姐,成天就圍著我打轉,問你為什麼不好好學習,為什麼不願意跟班上的人玩,跟師父究竟是什麼關係,追得我一個頭有兩個大。你倒是完全反過來的,每次發簡訊過來無非是兩個問題,今天吃的啥,要不要去玩。」
「阿鏡你不也是一樣嗎?」尹峈峒反問。
明鏡被問得有點愣住了。他這才想起來,關於尹峈峒的一切,他確實都不怎麼了解——對方的專業學習,家庭環境,抑或是未來出路,他同樣一無所知,仿佛手機里屬於對方的號碼一刪,他和尹峈峒就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他確實一直都沒有刻意去了解對方的意識,家庭背景或未來意向雖是構成一個人的重要因素,卻不能影響兩個人的來往,不能影響他……難以抑制地去喜歡上對自己好的人。
「你明白啦……啊。」
尹峈峒歪著頭看明鏡變換的臉色,但下一秒眼前的光就被擋住了,他落入了一個微涼的懷抱里。明鏡張開手臂,用力抱住了尹峈峒,頭顱深深埋在了對方的頸間——尹峈峒是那樣溫暖,鮮活,充滿了生命力,與渾身流滿劇毒,內心枯竭的自己完全不一樣。
「抱歉,一會就好。」
明鏡的心臟還在咚咚地跳,他想說你特麼的能不撲騰了嗎,好像這輩子沒真正為誰動過心似的……但仔細想想,好像還真的沒有過。前不久他還大言不慚地對尹峈峒說過自己沒啥能耐,不想浪費別人時間一類的話,那都是講來騙鬼的,說多了連明鏡自己都被唬了進去。當你沒有動心的時候,你可以找上一百個理由來拒絕對方;但若是真喜歡上了,所以理由都成了屁,你死打爛纏著,也不樂意對方從自己的視界中離開。
他終於明白了那碗情感雞湯的真正含義。不管明天要面對的是老闆的臭臉色,還是滿打滿算省吃儉用的生活,而這個時候,我和你在一起,這樣就已經足夠。
尹峈峒並沒有特別的反應,也沒有推開明鏡。晌久之後,他才回抱了明鏡微微發顫的身子,閉上雙眼,將腦袋輕輕靠在對方的肩膀上。
天地間仿佛只剩下兩個人。濃雲在天際翻滾,月光終於淺淺地從雲層邊緣透了出來。
☆、施術人
1月1日晚,南天遊樂園。
因為一個多月前過山車兒童墜落事件至今沒有偵破,南天遊樂園的高空項目全數強制叫停。園長多次被警方叫走配合調查工作,園區內部工作秩序受到嚴重影響,加之來園遊客驟減,收益暴跌,已有不少員工辭職離開。原本遊客熙攘,日夜場輪班開放不休的南天樂園,如今入夜後便一片死寂,輪夜班的員工也早早收工回家,只剩數盞街燈整夜點亮,整個園區被不安的陰霾層層包圍。
「吱呀」的細微聲響打破了沉寂,鐵欄杆從外面被人打開了,一個員工打扮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手上還提著手電筒。他徑直走到跳樓機項目前,用手裡的鑰匙打開了攔門,跳樓機的底艙正靜靜地停在機械底座上,上面坐著幾個昏睡著的孩子,他們全都被安全帶捆綁了起來,嘴也被膠帶牢牢封住,以免鎮定劑效用一過,孩子的叫喊聲會引來值夜的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