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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鏡將從蘇湄那聽來的消息對尹峈峒講了,對方似乎並不是太關心。尹峈峒從南天樂園回來後還被市局叫去問詢過好幾次,回到宿舍後也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也不願意與明鏡說明。本著雙方留有隱私的交往原則,明鏡也不多問,但好幾次半夜醒來,都能看到尹峈峒一個人站在陽台上,指間點燃的香菸升騰起的似乎是頗為不真實的夢。
也是個有秘密的人。明鏡把臉埋在枕頭裡,只露出一隻眼睛,看著對方寂寥的背影。他不太喜歡對方這個樣子,尹峈峒在他眼裡總是鬼精鬼精的,像是一隻油光水滑的小狐狸,而不是現在這樣,冷得像天邊的月,叫人一時難以靠近。
於是明鏡想了個辦法。
現在離春節還有不到一個月時間,太薇山莊的課程與其他普通山莊相似,進入了緊鑼密鼓的期末考試階段。還沒分專業的一至三年級學生最早結束考試,已零零散散地離開山莊回家準備過年了,剩下的大多是準備實踐課考試的高年級學生。尹峈峒只剩下一門劍法對練,這天晚上正好考完,洗完澡從習武場出來的時候,只見明鏡靠在樹下,收好手機沖他招了招手。
「考得怎麼樣?」
「還行。」尹峈峒用毛巾擦拭著發梢上的水,小臉蛋紅撲撲的,「抽籤抽到的對手挺弱的,三兩下就打趴了。阿鏡你呢?」
明鏡聳肩:「隨便糊弄唄,反正無論我怎麼抽都是比我厲害的人。不說這個傷心事了。」他拉過尹峈峒的手腕,「接下來沒啥事吧?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
「跟著來就是了。」
尹峈峒有點發愣,明鏡難得在他面前強硬一把,於是他只得乖乖跟了對方走。雖然明鏡這段時間借住在尹峈峒的宿舍,但尹峈峒在忙著期末考試的準備,也不經常回宿舍里——平安夜那個突如其來的擁抱,現在想來就像是發生在上輩子的事一樣,過後兩人就被各種各樣的事情吸引走了注意,原本以為一度被拉進的距離,仿佛又被隔得很遠。
他們心裡都豎著一堵牆,生硬地隔開了兩人。他們在彼此的牆這邊探頭探腦,卻似乎誰也沒有先往外邁出一步的意向。
晚風微寒,仿佛有梅花的香暗暗涌動,醉人心脾。考試周取消了宵禁,但並沒有什麼人在校園裡亂晃,明鏡輕車熟路地帶著人離開教學區,往社區中心的方向走,他也是剛洗過澡,發尾有點濕潤,皮膚上留有柑橘的味道,尹峈峒細細嗅了嗅,那是種很清新的氣息。
「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尹峈峒突然開口。
「什麼?」
「關於廖於明的事情,我在猜你究竟能憋多長時間。你該不會已經問過那位蘇師姐了吧?」
「冤枉!關於後續問詢的內容,我真的一點都不知道。」明鏡舉起雙手,「而且警方也是有節操的,不會隨意泄露證人的隱私。我想問也沒用啊。」
「其實告訴你也無妨,又不是什麼說不出口的話。」尹峈峒深深吸了口氣,「是我自己過不了心裡這關,每次想起來都會覺得不甘心……不甘心得要命。」
明鏡默默地聽著。
「廖叔叔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跟家裡有來往了,那時候我才五六歲那樣,剛到他的腰間。」尹峈峒比劃了一下,「他以前對我們姐弟可好了,經常帶零食來,生日的時候還給我送過卡車玩具,可以遙控的那種。家裡人上班忙的時候,他還會來幼兒園接我回家,肩膀又寬又厚,讓我坐在上面,穩得像是一座山一樣。」
「他是你的親戚?」明鏡問。
「不,只是跟家裡公司有密切來往的合作夥伴。」尹峈峒說,「三明製藥,聽說過嗎?」
「呃,沒有。」明鏡有點窘地搖頭,「抱歉,我對這些不太關注。」
尹峈峒無所謂地說:「不知道也是正常,畢竟都過去那麼長時間了。那是我養父母經營的製藥公司。」
「養父母?」
「嗯,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所以也沒有跟誰說過。」尹峈峒邊走,邊低頭用腳撥拉著地上的小石頭,「我和姐姐剛出生就被丟在了孤兒院裡,養父母因為生不出孩子,看我們還算健康,所以才把我們接回去養了。那就是一個我夢寐以求的家。」他臉上露出了有點懷念的表情,「吃飽穿暖,不用被街坊的孩子欺負,可以去上學,回家後還總是有熱飯熱菜等著我們。我小時候還學畫畫,在幼兒園裡拿過獎,回家讓他們看,養父母就會很高興地表揚我,然後在周末的時候帶我和姐姐去遊樂園玩。雖然我那時候還小,但也經常在想……沒有血緣關係,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對我好的人,我會對他們更好,像個普通學生一樣去上學,畢業,然後進入養父母的公司上班,四個人相依為命的,一輩子可能也就這麼過去了。」
明鏡在一邊聽著,他突然覺得有點羨慕。他還沒體會過那種被人寵著的感覺,對每天放學回家的熱飯熱菜也沒有什麼共鳴,師父雖然心疼明鏡,但對他也很嚴厲,在明鏡還沒被判定為不適宜習武的體質前,後山就是他的常駐地。明鏡不喜歡打基礎功,總想著暗搓搓地偷懶,於是就被師父罰著倒掛在樹上,他就喊師父師父我肚子餓啦!每到這時喻含光就會送他倆白眼,然後在明鏡的肩膀上再掛倆沙包。
至於一輩子,那實在太遙遠,他連想都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