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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明鏡從來沒有跟誰說過,每當山莊節日或是寒暑假放假的時候,他總會喜歡跑到太薇山腳那邊,一個人坐在長椅上看著來來回回的學生。許多體力充足的學生喜歡用輕功下山到車站去搭車,但仍是有不少學生家長親自駕車到山腳來接,揉搓著自己一個學期沒見的寶貝,然後幫忙著將他們的行李大包小包地往車子上搬。那場景有趣得很,明鏡常常邊咬著麵包邊看,在長椅上一坐就是一整天,等到夜幕深了才伸伸懶腰,晃晃悠悠地一個人回宿舍去了。
他在期待什麼呢,一直都在等著什麼呢?難道會有體質不再受限成績突然飆升,輕功厲害到一個筋斗雲踩出十萬八千里的那天?還是指望有誰會在校門口殷切地等著接他回家?聽起來太可憐了,像他這樣的傢伙,就算消失了也不會有人太在意吧。
一曲《維也納的森林》跳完了,樂隊很快又切換了一首探戈。懷裡的女孩在沉浸在方才旖旎的氛圍里,尹峈峒微微一笑,正想帶著她繼續下一首舞曲,手臂卻突然被人拉住了。
他扭過頭去,發現是明鏡。不知道為什麼,表情看上去有點生氣,又帶了些黯然落寞。
「不要跳了。」明鏡說,強硬地將兩人的手拉開,還順勢瞥了眼一臉從美夢中驚醒的表情的師妹,「這是我男票,別拉這麼緊。」
「講講道理。」尹峈峒失笑,「是你叫我找別人跳的。」
「現在我不樂意了。」
明鏡說著就把人往舞池外拖,尹峈峒被他弄得沒法,只得回頭向被拋下的妹子飛了個抱歉的wink。明鏡把人拽出舞池,卻沒有回到餐桌上,而是把尹峈峒徑直帶出了第一餐廳,尹峈峒被他弄得一頭霧水:「你打算往哪去?」
「跟我來就知道了。」明鏡看了眼手錶,「再帶你去個好地方。」
☆、火樹銀花
明鏡七拐八繞,帶著尹峈峒遠離教學區,最後上了通往後山的路。因為學生放假,已沒有人到後山去練功,由是所有路燈都被關閉了,山路黑黝黝一片,竹葉在寒風中搖擺,影影綽綽,仿佛有鬼魅隱藏其中。
尹峈峒回頭看了眼用餐區和宿舍區遙遠的燈光,疑惑地問:「你帶我上後山做什麼?不會準備趁月黑風高把我拐賣了吧?」
「笑話,要拐賣你我隨時能下手,何必費體力專門騙你上後山?安心跟我來吧。」明鏡拽住尹峈峒的手,正怕他磕絆著,「不是那邊,往這裡走。」
分岔路出現在面前,明鏡直接把人往非通往練武場的那條路上引了,尹峈峒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得跟著明鏡在密林里亂轉。明鏡即便摸著黑也對路熟得很,時不時用手機的電筒確認路,他要走的方向離那女人的墓碑較遠,往更深處的林子裡鑽,因為道路完全沒有經過開發,坎坷難行,而且非天寒時蟲蟻較多,幾乎沒有學生和校工願意往這處走。兩人大約在漆黑的密林里摸索一個多小時,才艱難地從裡面鑽出來。
眼前景色豁然開朗。出現在被隱藏在後山密林深處的是一處巨大山壁,有流水自山壁上傾斜而落,形成瀑布,拍打在山壁兩旁的礁石上,如同濺碎的星鑽;往下望去是深不見底的潭水,一座吊橋飛架於山壁兩端,寒氣湧起,似被仙霧繚繞。彼時烏雲盡散,孤月高懸,群星璀璨,遍布蒼穹,映亮了漫無邊際的夜空。
這是在科技時代中長大的一輩難以得見的景象,尹峈峒看得眼睛有點發直:「這是……」
「怎麼樣?後山轉多了,很偶然才發現的。」明鏡走到他身邊,顯然有些得意,「聽師父說這橋已經有上千年歷史了,也沒有再被翻修過,以前新入門的太薇弟子都在這裡練功。冬天的時候到潭水裡泡著修煉內功,然後就赤手空拳攀爬上山壁……你注意到吊橋的樣子了嗎?」他指了指靜靜跨在山崖兩端的吊橋,尹峈峒定睛望去,才發現固定吊橋的繩索目測還沒有小指那麼粗,完全承載不住一個人的體重,「每個人都要施展輕功在吊橋上走過一趟,走過了才能算真正入門。遇上功夫差的把繩索踩斷,人就會直接往下掉。」
「掉下去會怎麼樣?」
「天知道。吊橋離底下的深潭足有百米高,好運點的能被水托起來,不好運的像炮彈一樣栽下去,估計人直接就沒了吧。」
「可怕,還是現在的高考制度人性化一些。」
尹峈峒嘴上這麼說,表情卻充滿了躍躍欲試,明鏡只得趕緊拉住他:「你別鬧。那橋幾百年沒用過,繩索估計就是個擺設,就算你輕功好得要上天,上去肯定一踩就斷。」
「誒……那你帶我過來是想做什麼?看風景順便吃豆腐?」尹峈峒壞笑,把手臂搭上明鏡的肩膀,嘴唇嘟成了章魚狀,「反正景色正好,趁熱來一發?」
「這主意不錯,但是我怕冷,沒勇氣脫衣服。」
「怕射出來的瞬間就被凍住了?」
「不要頂著漂亮的優等生臉說葷話。」明鏡把尹峈峒的手從肩膀上抓下來,順勢攏在手心,還不忘抬眼看了看手錶,「時間快到了,你就當陪陪我吧。」
他們找到一處安靜的草坪,原地坐下了。月華如練,將兩人靜靜地包圍,夜風寒冷且乾燥,打在臉上有種凜冽的意味,但他們緊緊靠在一起,仿佛連心都依偎在一處,並沒有人感覺到冷。
「其實我還蠻幼稚的。」明鏡挨住尹峈峒的肩膀,有一搭沒一搭地對他說著,「因為從小在山莊裡長大,對這片地方有種莫名其妙的控制欲,每次看到優秀畢業生上台發言,說自己對山莊多麼了解,多麼熱愛,就會覺得不爽,心裡想你算什麼鳥,我是在這片山頭上瘋跑著長大的,要輪了解,你還遠遠不及我的一根手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