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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落在尹峈峒肩上的手還沒抽回來,就被對方一把抓住了。
「怎……怎麼了?」
「你的手好涼。」尹峈峒將明鏡的手圈在自己的掌心裡,師弟的手心柔軟,有源源不斷的溫度透過皮膚傳了過來。他微微抬起臉,表情在黑暗中看得不真切,唯有一對明眸清亮如初,「阿鏡,不用這麼勉強自己的。」
「你在指什麼?」
尹峈峒笑了笑,搖頭說:「我只是在想,談到這種事情,阿鏡就像換了個人一樣,真是好帥。」他輕輕鬆開了明鏡的手,「但一般人遇到這種事情,都能如此冷靜嗎?」
「不冷靜又有什麼用?」被尹峈峒放開的手莫名地感覺到冷,明鏡將它收回褲兜里,「大喊大叫能抓到真兇手嗎?到處訴苦能讓人相信我嗎?除了讓人感覺你又傻逼又可疑以外,簡直毫無收益。」
「……說的也是。」
明鏡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有耍帥過頭的嫌疑,不免有點窘。他推了把師弟,將書冊完好地歸還到書架上:「要查的也查清楚了,接下來還要消除掉我的刷卡記錄,快出去吧。」
兩人摸索一陣,很快就順著原路出去了。鐵門發出「吱呀」輕響,重新被闔上,藏書閣再度陷入無盡的黑暗中。萬物死寂。
此時距離那場可預見的暴風雨,似乎還很遠。
☆、平安夜
年末,深冬,正是飲酒暖身的好時節。
明鏡今天下了酒窖,幫忙著把開春釀的桃花釀給搬出來。喻含光嗜好點杯中之物,釀酒也是一把好手,明鏡自然就跟著學會了那麼一兩招,每年開春跟著師父到後山去採集新鮮的桃花瓣,佐以青稞酒、土蜂蜜和冰糖,然後就將酒罈子存放到冰窖里。桃花釀釀成的時間不長,一般半月左右就可以開壇飲用,但喻含光不急著喝,每每要等到年底這個時候才讓明鏡把酒搬到莊主辦公室去,開壇後香醇氣味鋪面,能見酒水紅潤通透,宛若少女臉上的淺淺緋紅。
今天是平安夜,雖然不是法定的假日,山莊裡卻早已染上濃厚的節目氣氛。第二餐廳周圍的小吃街早早就打起了優惠活動的GG,不少教學樓也被學生用聖誕樹和各式掛件裝飾起來,在寒冬中頗有種令人耳目一新的感覺,就連上個月因命案而造就的沉重氣氛也被驅散不少。
明鏡給桌上兩隻杯子裡滿上酒,喻含光端起抿了一口,酸甜中帶著溫潤,還有桃花的香氣在舌尖上流轉。他滿意地嘖了嘖舌頭:「還不錯。你的手藝也進步不少,想起你第一次釀的那壇酒,簡直就酸得難以下咽。」
「那是師父你教得太好,讓人自行領會精神的結果。」明鏡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是因為你小子有慧骨,很多事情不需要多說,自己都懂得怎麼去做。」喻含光說,餘光掃了眼捧著酒杯小口小口抿的明鏡,「怎麼?我聽舍監說,你最近都沒有回銅雀樓住了?」
「嗯,跟其他師兄弟處不來,乾脆先搬出去普通弟子的寢室將就將就,等這段風頭過去再說。」
明鏡還是那般輕描淡寫,但具體情況喻含光早已從莊梓寒處得知,便沒有再追問什麼。他搖晃著杯子中的酒水,「那個普通弟子,就是前段時間時不時跟你出去的人?」
尹峈峒的事情明鏡從來沒在師父面前提過,但他也不奇怪對方是從何得知這個情報。人家堂堂莊主,山莊上下都是眼線,恐怕連明鏡打個噴嚏的小事都能迅速傳到他耳中:「我的事情師父你都知道的,又何必多此一問。」
「你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有很多話就不想再聽了。」喻含光說,「我的方法對你早就不適用了。很多時候我自己說得也煩,但又沒辦法丟你一個人滿地亂竄。你要知道,」他放下了酒杯,「鷹在長硬了翅膀之後,誰都會想離開巢穴,去自由地飛翔。但自由的代價就是,你要時刻提防底下瞄準自己的那杆□□。」
明鏡抿著嘴唇不說話。
他們十幾年來一直都是這樣的相處模式,相比起一對普通師徒而言,更像是不太老實的兒子和他固執的爹,一個習慣了管手管腳,而另一個則成天想著上躥下跳。明鏡還記得那是在自己十三歲的時候,受不了整天關在山莊裡練基本功的生活,打包了衣服和零錢就想著離莊出走,結果被困在山腰的陣法里橫豎繞不出去,天色漸漸深了,遠處有似乎有野獸的嗷叫聲,嚇得明鏡抱著樹幹哭喊著師父,最後還是等來了找人找得灰頭土臉的喻含光,邊罵邊領著他回山莊,緊緊牽住的手卻是一刻都不曾鬆開。
可人就是這樣不長記性的生物,等日子久了,當初抱著樹幹大哭的恐懼感就被忘得一乾二淨。明鏡也再不是當年那個在樹林裡死活繞不出去的小鬼頭,有手有腳,也能夠掙點閒錢給自己餬口,想要離開太薇山莊並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誰沒了誰,也不見得真的就活不下去了。但縱使明鏡就是那隻翅膀長硬了的鷹,也不見得能夠自由地去飛,因為那杆□□並不是遙遠地指著他的腦袋,而是正直直地頂住他的心臟。
「我之前怕影響你考試,所以沒有說……兩個月前你蘇師姐帶來一張搜查令,要求徹查山莊所有學生的檔案,懷疑有青蛇堂的人混了進來。原先我忙於準備武林大會和校慶,還沒有過度重視這件事情,直到校慶的那一天。」喻含光低聲說,「陸凱齡被殺害的時候,他並沒有參加校慶,而是在檔案中心負責學生檔案的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