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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卿。
他腦海里突然響起了若水的聲音。那女孩向他轉過身來,笑靨如初。
——死亡,到底是什麼呢?
是啊,死亡到底是什麼呢?明明她的心跳停止了,呼吸停止了,神經反射也消失了,為什麼唯有她的音容笑貌,還那樣清晰呢?仿佛一伸手,就能將其確確實實地攏在掌心。
舒風卿雙膝一軟,跪到在地上。他愣了半晌,開始用雙手去挖掘地上潮濕的泥土,手指碰到堅硬的石頭,指甲被磕出血了也沒有停止。他越挖越深,形狀癲狂,仿佛不把底下的棺材挖出來就不會善罷甘休。
旁邊的人被他瘋狂的舉動驚呆了,連忙衝上來摁住他。舒風卿習過武,力氣大得很,合數人之力竟也不能將他制服,只得連聲勸解。
「舒風卿,你冷靜一些!逝者已逝,就讓她安心地去吧!」
「閉嘴!你們都閉嘴!」舒風卿踢打著他們,雙眼通紅地嘶吼,「她才沒有死!她才沒有死!」
天地不仁,惡人猖獗,善人命短。所以世道與人心,才會越發地陰暗險惡。
既然如此,他舒風卿倒不如徹底當一個不擇手段的惡人……即便是逆天改命,塗炭生靈,他也要讓那個人回到自己身邊!
……
……
「啊!對不起。」
舒風卿一轉身,後面一個姑娘就迎頭撞了上來,杯子裡的茶水全灑在了他的白大褂上。那姑娘神色慌亂,趕緊用手帕幫舒風卿擦拭,沒想到茶漬反而被越擦越大。
「沒事沒事。」舒風卿說,這幾年來他一直保持單身,還不太習慣被其他女人靠得這麼近,「我回去換一件就好了。」
「這……」對方躊躇著,說道,「舒醫生,如果不嫌棄的話,我把衣服拿回去幫你洗乾淨了再還給你,可以嗎?」
舒風卿本想隨口拒絕,但看到對方滿臉通紅的模樣,不免感到有趣:「我們先前似乎沒有見過面吧,你怎麼知道我是誰?」
「那,那個……」姑娘手足無措地捧著自己的茶杯。認真地打量後,舒風卿才發現對方也是個少有的美人,與若水的清麗不同,她的眉間隱隱點綴著嫵媚,「舒醫生才學過人,技術高超,即便是新來的員工,也是聽過這個大名的。」
「過獎……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舒風卿心念一轉,隨手脫掉大衣,遞給了對方,「你是實驗室新來的員工吧?叫什麼名字?」
對方小心翼翼地接過舒風卿的衣服,仰起臉來微微一笑。
「我來自雲南,是毒理學的畢業生。名字……叫做明鈺。」
那時的舒風卿還不知道,命運的推手,已經將棋子推到了他的手邊。重要演員粉墨登場,大戲即將上演。
那年是太陰曆一九九零年,第二年天水計劃正式啟動。那時顧若水已經故去三年,距離藥王谷特效藥事件發生還有十年,距離天水計劃完成的時點,還有二十六年的時間。然而沒有至親至愛的相伴,悠久歲月也不過一瞬,二十多年時間,就這樣匆匆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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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風卿悠悠醒轉。他在寒室里睡著了,意外地並沒有覺得冷,若水一如既往地躺在冰棺中,安靜地,做著一場長達三十年的夢境。
舒風卿靜靜地看著她。他顫巍巍地湊上嘴唇,在冰棺蓋板上印下一個吻,嘴唇感覺到冰冷,他的心卻是滾燙滾燙的。
「你當年的願望,就要被實現了……再等我一會,我們很快就能再見面了。」
舒風卿抱著雙腿,蜷起身子,靠在冰棺上,很快又含著笑睡去了。在那場夢裡,他仿佛再一次見到了至親至愛的人。
☆、剜心之痛
尹峈峒又墮入了夢魘之中。
蠱蟲的加速繁衍正在汲取他身上所有的能量,它們像是想要在貧瘠的土壤里努力吸收養分的樹根,將尹峈峒為數不多的熱量貪婪地吸走,心口處一片像是要被封凍般的冰涼。為了給蠱蟲提供能量,舒風卿往他的血管里注入了特製的營養液,那種藥液效力霸道,可以迅速給人體供暖,卻沒有保持正常體溫的效果,讓尹峈峒的血管仿佛被灼燒一樣滾燙。他的心臟被冰凍,四肢則被架在火焰上燒烤,整個人仿佛墜入冰火兩重天,痛苦難耐。
偏偏他的意識不願清醒,他穿著白色的婚紗,一直在黑色的潮水裡徘徊,卻無論如何都到達不了彼岸。最後他走得累了,顧不上弄濕裙擺,跪坐在潮水裡,水裡映出的仍是他那張妝容慘澹,醜陋不堪的臉。
「峒峒,你在這裡做什麼呢?」
一雙溫柔的手將他從水裡扶起來,還是姐姐。但這次與先前不同,尹洛遙變得小了,倒退回了十幾年前的模樣,尹峈峒看著自己,發現自己也變回了四五歲時,還沒有遇到養父母時候的樣子,滿臉狼狽,手上和身上都是塵土。
「讓我猜猜,你不會又被小虎他們欺負了吧?」尹洛遙擼起袖子,「好小子,還敢欺負我弟,看我不去把他們揍得哭爹喊娘!」
「才……才不是!」尹峈峒趕緊抓住她,犟著脖子說,「是我自己摔的,跟他們沒有關係!」
「摔跤能摔成這個樣子?」姐姐疑惑的眼神在他身上逡巡,「被姐姐保護,就那麼丟人嗎?不想丟人,又不想被欺負的話,就快點變強起來啊!」
我也想啊,姐姐……練武功很辛苦的,打拳揮劍過後,周身的骨頭都在咯咯作響,痛得人整晚睡不著;修行內功出了岔,會躺在床上一個月都無法動彈;第一次接動刀殺人的任務時,噁心和負罪感叫人三天吃不下飯。但想到姐姐以前的話,就算再辛苦,咬緊牙關都得堅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