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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們在陳家後花園的涼椅上坐下。夏未央從口袋裡掏出一盒煙和一隻火機想點燃,然而手指顫抖得厲害,火苗在菸頭附近明明滅滅,卻總是接觸不到關鍵的一點。霍希音輕輕在她手裡取走火機和煙,點燃,又遞給了她。

    假如這一幕讓別人看到,不論是動作還是人物還是地點,都一定會覺得很詭異。霍希音努力維持著平靜,夏未央沖她笑了笑,嘴唇泛白,聲音依舊沙啞得不像話:“你是不是覺得我抽菸很奇怪?”

    “沒有,只是這不算個好習慣。”霍希音說完,忽然想起從墓地回T城那晚她硬要喝酒的事,於是又覺得自己似乎沒有立場去勸她。

    “大學就已經會了,雖然不上癮,但偶爾也會抽一根。”

    “嗯。”她想不出後面的話,只能回這麼一個字。

    她們靜默了一會兒。霍希音自認算是個合格的傾聽者,但並不擅長引導別人開口。夏未央不開口,她也不知道說什麼,只好一路沉默。

    夏未央垂了眉眼看著地面,突然開了口,“陳遇人很好,並且十分貼心。很多事很多東西都不必說,他甚至都能知道別人想的是什麼,想要的是什麼。有時候我的確很佩服他,就像是佩服……”她頓了頓,話輕輕地,“這樣的人,應該長命百歲。”

    “他也很能遷就人。即使不喜歡吃酸,但有時候我做飯把醋擱多了,他也會照樣吃完。”

    “我認識他這麼久,他幾乎一直都是微笑的模樣。即使是拼酒拼到胃出血住院打點滴,照樣還是會自嘲地笑。”

    “他耐心也很好,平時很少會跟人動怒。在我印象里,他這兩年,似乎就只有兩次心情特別糟糕,一次就是他跪著跟我求婚,我沒當場答應。”

    “如果早知道結果是這樣,我就應該在那個時候慡快一點的。我原本也只是隨口說了說,沒想到他卻記在了心上,真的就單膝跪地,舉著鑽戒讓我嫁給他。”

    “這種場景一生也許就這一次了,”她看著前方,聲音越來越低,連表情都變得很恍惚,“這麼難得的場合,我當初還奢求什麼呢。”

    她們身後是陳家的一片花園,儘管臨近秋天,但也許是因為有專人養護,花園中一大片的奼紫嫣紅正開得旺盛。夏未央怔怔地看了一會兒,突然有淚珠掉下來,狼狽地扭頭,眼淚卻流得更加凶。

    霍希音對美人淚消受不起,也哄不起。她坐在她身邊,只能靜靜地拍著她的背。

    夏未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哽咽著繼續說,“他最後一次發火,是在昨天。我沒想到他什麼都知道,我只是開了一個玩笑,他竟然就當真了,去喝酒也就罷了,他喝了那麼多,竟然還要去開車。”她捂住雙眼,有水澤順著指fèng流下來,“是我的錯,可為什麼會是他走呢,他不應該死的。他走了,我覺得自己像是罪無可恕了,真的。”

    在此之前,霍希音一直隱約覺得夏未央和紀湛東有些相似。都是裝得無可挑剔,演得完美無缺,看起來明明善意十足,卻又因為太過誠意,總覺得那是一座海市蜃樓,於是不能不信又不可全信。但是現在看著哭得一塌糊塗的夏未央,她卻寧願相信她所有的話都是出自真心。

    霍希音當天晚上回家很晚。她最近精神很不好,失眠多夢而且食欲不振。即使昨晚被紀湛東折騰到無力,睡眠質量卻依舊不佳。而剛剛在陳家那個壓抑的氣氛里,她甚至覺得頭腦發暈手腳冰涼。

    她連晚飯都沒有吃就直接趴到了床上,朦朦朧朧中似乎覺得有鑰匙孔轉動的聲響,但是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又陷入昏睡狀態。

    但她睡的時間並不長,醒過來看了看表發現自己只睡了四十分鐘。但她在掀開的半個眼帘里,隱約看到前方有一個人影。霍希音心裡一個激靈,猛然從床上坐起來,急急打開身邊的壁燈,這才發現是紀湛東。

    他伸手擋住突來的光亮,待重新適應後勾唇沖她一笑:“醒的還真是時候,我剛剛叫了外賣,估計很快就能送到。去洗把臉吧。”

    “……你怎麼知道我沒吃飯?”

    “我不知道,我本來就是給我自己叫的。”紀湛東撐著下巴一直看著她,竟然也不給衣冠不整睡眼惺忪的她一個整理裝束的時間,“昨天跟你說今晚有個宴會,怕你沒記住今天又打電話,結果沒人接,再結果我直接過來,然後就發現了你正在床上睡大覺。”

    “你昨天什麼時候說今天有宴會了?”

    紀湛東略略揚了眉看她:“昨天剛吃完中飯的時候,你不記得了麼?”

    霍希音口氣篤定:“是你沒說吧?”

    紀湛東飄過來一眼,口氣比她更篤定:“我說了。”

    霍希音比他的口氣還要篤定:“你沒說。”

    紀湛東言簡意賅:“說了。”

    “沒說。”

    “說了。”

    “沒有。”

    “……”紀湛東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好吧,那就沒說。反正現在時間也晚了,直接不去就好了。”

    霍希音歪頭看著他那張面無表情的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紀湛東抱著雙臂倚在沙發上斜她一眼,終於也忍不住笑了出來:“行了,下床準備吃飯吧。”

    第 十五 章

    15、

    搞定晚飯後,霍希音坐在客廳的地毯上心不在焉地堆積木。這個習慣從她小時候一直沿襲到現在,每當在十分煩躁又不得發泄的時候,她總是會把積木一股腦地從箱子裡倒出來,然後沒有邏輯地一層一層慢慢地向上搭。

    紀湛東看起來似乎也十分無聊。她房間的書和雜誌都不適合他看,他隨意翻了翻就扔到了一邊,然後看著她堆積木。大概是覺得她搭建的速度太緩慢,於是又把扔掉的雜誌撿了回來,在裡面撕下了一張畫面十分有意境的廣告頁,對摺了兩次之後又攤開,用剪刀裁成一塊塊,然後又把碎片們放在了茶几上一點點地拼。

    霍希音堆建的速度緩慢,紀湛東拼接的速度卻十分快。儘管他看起來也同樣的心不在焉,可是在很短的時間裡碎紙片就被湊成了原來的形狀,並且十分準確。

    霍希音一邊堆積木一邊雲遊天外一邊還看到了他這邊的消遣,覺得他這做法和她堆積木一樣的幼稚加無聊。

    “你的電話今天晚上可真消停,竟然一個電話都沒有。”

    “我關機了。”

    霍希音狐疑地回過頭,紀湛東正略皺著眉頭捏著一張碎紙片對著那張重新打散的拼圖冥思苦想,見她在看他,抬頭對她一笑,接著對著她手下的那做搖搖欲墜的積木房子一揚下巴:“你堆得真慢。”

    “我樂意。”霍希音扭過頭不再看他,手指在積木的頂端輕輕一撥,於是半米高的房子立刻轟然倒塌。

    她自做了這個有點賭氣的動作後房間內就一直安靜,紀湛東很罕見地沒有繼續活躍氣氛,她也不想開口。但是她很詭異地覺得紀湛東此刻正在她身後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過了良久視線才離開。

    然後她又重新堆積木,隨口問了句:“紀湛東,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過了片刻他開口:“倔。”

    霍希音回頭看他,紀湛東笑,依舊是那副慢悠悠的強調:“是真的倔,即使哭著一雙眼也照樣黑得發亮,一看就知道是倔到骨子裡的那種。”

    霍希音木著一張臉看他,抿著唇不說話,明顯是不滿意。兩人對望了半分鐘,紀湛東忽然笑了出來:“生氣了?”

    她還是沒答話,只是把茶几上剛剛洗好的葡萄拿到了他面前,兩根手指捏著,接著嫣然一笑,聲音難得軟軟地:“你要不要吃?”

    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一臉戒備地看著她,霍希音嘴角翹起,然後忽然就手指一擠,葡萄瞬間汁肉四濺,一點沒浪費地全都撲到了他新買的那件襯衫上。

    霍希音本來以為他會生氣,但她沒想到她這樣做,紀湛東竟然還是沒有動怒。只是一手提著襯衫,低下頭仔細看了看那篇污漬,然後又抬眼看了看她,接著便是一臉咬牙切齒地笑:“行啊親愛的,從小到大對我敢這麼做的,你倒還是第一個。”

    霍希音依舊木著一張臉,眼睛直直地看著別處。紀湛東故作幽怨的調調傳過來:“小時候打架我都沒有讓別人把上衣弄髒過,現在還沒有解氣麼?”

    她還是板著臉不說話,紀湛東反倒笑得更厲害,探身離得她更近,另一隻手穿過她的頭髮撫上她的耳垂,霍希音沒能成功躲開,於是被他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接著他說:“你讓我答,我就答了。現在答完了,你又開始不痛快,然後我就又成了你的撒氣筒,霍小姐,請問我這是在找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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