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膠布被揭開的時候,霍希音瞄了對面的紀湛東一眼,他正單手支著下巴看著這邊,表情還是淡淡的,身體微微前傾,態度很鎮定,沒有臉色蒼白也沒有閉著眼裝睡。
後來他轉過視線瞅著她:“看我做什麼?”
“你不是暈血麼?”
紀湛東飄過去一眼,涼涼地說:“那又不代表我暈針。”
他在最初說自己暈血的時候,依舊是一臉雲淡風輕的模樣。霍希音當時只是嗤了一聲他膽小,而現在她很有些遺憾,當初怎麼就那樣輕易地饒過了他,怎麼就沒有拎一袋狗血或者豬血在他面前晃一晃,看看他的反應,會不會也像現在這般裝模作樣。
看來還是因為她的本質夠善良,壞心眼比不上他的多。
她不止胳膊上有傷,脖子和額頭上也都能感覺到痛意。憑著這些大小傷就可以猜想,當時的事發現場勢必一片狼藉。霍希音好歹也在電視劇中看過不少類似的情節,霍希音猜想現實中也基本八九不離十。她狼狽的模樣紀湛東畢竟見過不少,她並不覺得他會有多大的驚慌。但她很想知道,既然他暈血,那在見到她流血之後,究竟是個什麼反應。
護士簡單交代了幾句便出去了,紀湛東有電話接進來,是訂的外賣。他去取,出病房前覷了一眼霍希音的右手,又對著電話“嗯”了一聲,接著就掛斷了電話。
再回來的時候他手裡多了只精巧的袋子,紀湛東打開層層疊疊的包裝,給她盛了一碗粥。
霍希音只剩下一隻手可以勉強活動,她本來已經做好準備接下來的一段時期會比較不方便,但她沒想到麻煩會來得這麼快。
她甚至自己喝不了粥。
霍希音頓時無言。紀湛東一手捏著碗身,上面有精緻的青花圍繞,另一隻手中則是一把小勺子。這兩樣她很眼熟,是他公寓裡的物品。
但和她也有干係。薄薄的半透明的瓷胎,這兩個小玩意兒她在逛精品店的時候一眼就看中,然後便一揚下巴,接著便是同去的紀湛東自動自發地掏錢買單。霍希音沒想到他還會把它們帶過來,剛剛看著他把它們從小柜子中拿出來的時候,她簡直生出了一點感慨。
什麼叫物是人非,大概這就是了。
紀湛東低著眉,慢慢用勺子將粥攪了一圈又一圈。霍希音一向習慣親力親為,所以其實他在她面前很少會有這種細膩照料的時候,可這個時候的氣氛又太美好,讓她不太忍心破壞。
後來紀湛東托著碗底扶著勺子靠近她嘴邊,霍希音向後縮了縮,說:“你現在這樣我很不習慣。”
“我也不習慣。”紀湛東一本正經地看著她,眼神坦蕩得近乎過分,接著他把勺子又湊近了一點,說,“但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好辦法。”
“……”霍希音無法,只得咽下那勺粥。
粥入口的時候甚至還是微燙的。而此刻已是凌晨,霍希音不得不感慨外賣服務的周到。她努力去無視除去那勺東西之外的所有事物,包括紀湛東那隻好看的手,以及他那張近在咫尺的漂亮臉蛋。
房間內有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霍希音住的是單人病房,設施齊全,裝修完備,空調溫度適宜,床頭邊上已經放了幾本她經常翻閱的雜誌,還有她喜歡的水果。
一切和她上一次住院的情形幾乎有九分像。
霍希音過河拆橋,吃完粥就閉目假寐,繼續無視紀湛東。她覺得疲累,又無所事事,在清醒和入睡之中循環,她睡著之前紀湛東坐在她的床位邊把一隻蘋果削得專心致志,而再醒來的時候已是清晨,紀湛東正坐在床對面對著一本筆記本電腦聚精會神。
他見她睜開眼,手上的動作沒有停,只淡淡地問:“想去洗手間了是麼?”
“……”霍希音從牙fèng里擠出幾個字,“你給我出去,過會兒再進來。”
紀湛東反倒是笑了一下,把筆記本扔到一邊,走過來彎下腰,微微歪著頭看她:“你確定不需要我幫忙麼?”
霍希音直接一腳踹過去,結果被他輕巧地握住,並且重新塞回了被子裡。
“行,我出去。你自己小心一點。”
29、
霍希音雖然手臂不大方便,但這些小事仍舊能夠做到,雖然很有點費時費力。她自己回到床上後,紀湛東仍舊沒有回來。她在晨光的沐浴下又開始昏昏欲睡,直到聽到有人在敲門。
沒想到竟然是江行。霍希音眼睜睜地看著他把手中的一束百合放到陽台上,然後又走到她床邊坐下。霍希音將他從頭看到尾,訝異一瞬而逝:“你怎麼會在這兒?”
“來看看你啊。”江行露齒一笑,悠然看著她,“員工住院,自然還是要來看看。別這樣看著我,紀湛東雖然沒說你車禍,但既然是他替你請假,除了你出事我暫時還想不到其他的理由。”霍希音十分無奈:“你什麼時候能別這麼聰明。”
江行俯下^身去看她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右胳膊,伸出手想去碰,被霍希音的一個眼神制止住,於是轉為一個慢吞吞的笑容,眼眸卻是深沉,“怎麼會是他替你請假?”他把第五個字咬得十分重,“我想來想去也沒想到你竟然是車禍,並且還是骨折並且還外帶輕微腦震盪。霍希音,你今年可一點都不太平。我怎麼覺得自從你認識他以來,好像麻煩事就只增多沒減少過呢。”
“你現在好像應該在上班吧,難道這次又是從飛機場趕過來的?風塵僕僕的話我會比較良心不安。”
江行彎了彎唇:“我如果說我翹班特地來看望你,你會不會更加良心不安?”
霍希音看了看那束百合,又扭回頭來對著他:“你抱著花一直走過來的?我覺得這不大符合你的形象,你以前不是覺得這很傻麼。”
“但我估計你喜歡哪。或者說,女孩子不都吃這一套麼。”江行沖她晃著兩根手指,嘴角揚起來看她,“第二次,你這是連著轉移了兩次話題了。”
霍希音被當面拆穿,擰著眉毛看他,繃著臉不回應。
江行保持著似笑非笑的一張臉,指著那束百合說:“其實我剛剛抱過來的時候一直安慰自己,幸好我是走在醫院裡,並且我抱的還不是玫瑰,否則我得需要在心裡建設多大的勇氣。”
“你真會掩耳盜鈴。”
“有幾個人沒有掩耳盜鈴過?不過有時候這也是件好事。假裝別人不知道,自己比較能心安。假裝自己不知道,會比較容易得到勇氣。”
他的眼神里藏了點東西,讓霍希音看得心中微微一凜,說:“我輕微腦震盪,腦子轉得比較慢,不懂你是什麼含義。而且我現在這個樣子很狼狽,不想讓別人知道。江行,你懂我的意思吧。”
江行淡淡一笑,眼眸愈發深邃,笑容悠悠然中透著一股詭譎:“既然都發生了,又何必呢。你這不也是掩耳盜鈴麼。”
他話中的內容比他的笑容更加豐富,霍希音有種被猜中心事的感覺,十分惱火。但還不等發作,她便聽到門柄轉動的聲音。
紀湛東拎著一隻袋子站在門口,見到江行稍稍楞了一下,但很快反應過來,於是又是微微一笑。
他微微側目,看到陽台上的那束花,眼角一挑,手中的袋子放下,臉色十分和煦:“沒想到你會過來。”
江行笑眼一彎:“你給希音請假的時候我覺得有點不對勁,既然碰巧順路就過來看看。”
他們的工作單位和醫院都不在一個區,江行的謊話還真是撒得相當沒水準。
紀湛東點點頭,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和精明的人打交道十分麻煩,但是看精明的人互相打交道則十分有趣。霍希音此刻異常清醒,靠著床作壁上觀,相當感興趣。
紀湛東眼風掃到她,忽然笑了一下,轉眼對江行愈發的和顏悅色:“來了多久了?今天不必上班麼?”
“這兒正打算走呢。”江行站起身,看著紀湛東把袋子裡的東西取出來一樣樣擺好,忽然衝著霍希音一笑,“你住院倒是比上班還愜意幾分。這麼多好的,有福了。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紀湛東淡淡一笑:“我送你。”
兩個大男人一起走出病房並不詭異,假如參與者不是紀湛東和江行的話。紀湛東何時對江行有這般殷勤親切過,除了有詐,霍希音想不到更好的解釋。
她的好奇心上來就再也躺不住,但她受傷後變得笨重,霍希音起身的時候就像是背了個烏龜殼。她忽略掉頭疼,挪到房門口,果然不出所料地看到了那兩位長相俊俏的男人正在不遠不近的位置面對面聊著未知的話題。
她聽不到他們的聲音,只看到紀湛東微微扯了一下嘴角,眉眼間卻儘是淡然之色,接著說了句什麼,頗像自嘲,江行一愣,繼而又緩緩笑了起來,點了點頭,說了句什麼,之後便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