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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樣看起來,夏未央假如不那麼大度的話,應該早就恨死了我。似乎我才是那個應該人人喊打的第三者,生生拆散了你們這對本該比翼雙飛的鴛鴦。”
她的外表太平靜,一丁點波動都察覺不出,甚至連諷刺的話說出口都十分淡然。霍希音驀然發覺自己竟然具有這樣好的心理素質,她竟然可以在面對不愉快的情景時,三番五次都表現得足夠平靜,她端莊地坐著,禮數完全到位,說話就像演講,娓娓道來,十足優雅,連她自己都想佩服一下自己。
但紀湛東卻顯然沒了這樣的好耐性,他的眉毛蹙起來,在聽到她最後一段話的時候則突然抬頭定定地看住她,明顯的表現出不可置信。
“最後一段話不像是你的風格,並且也不正確。”
“自嘲是一種勇氣,請讚美。”霍希音面無表情,“在你心裡,大概覺得我們分開無非就兩個原因。第一,我在沒有被告知的情況下,做了夏未央的替身,並且一做還是兩年多,我的自尊受到極大衝擊。第二,你在夏未央回來後,仍舊沒有拒絕她的求助,你覺得這也會讓我感到無法接受,即使你個人來看或許就沒有什麼。但女人心眼就那麼大,我承認,我也決計不是例外。”
她本以為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坦白這些,她明明在獨處的時候,連回憶都懶得啟動這一部分。可如今的氣氛太不對,培養出來的環境太適合傾吐,她的話就這樣自然而然傾瀉而出,甚至越來越流暢。
但她這樣搶白他的話,占據主動,大概會令紀湛東十分不舒服。她心中其實也並不十分好受,她只是覺得,這些話由她這個受害方做出最壞的判斷並且說出來,即使最後仍免不了難堪,也至少會留得一點顏面,並且可以顯得自己並不愚蠢,至少不是被愚弄到最後也還要幫著別人數銀子的傻瓜。
並且,其實她從小到大都不習慣主動權被別人一直攥著。但和紀湛東相處的時候,她很少有主動權握在自己手中的時候。即便是有,事後也總會被她發現是因為他故意讓著她。這本令她沮喪,但她後來又發現,他們在大事上,做出的決定竟總是出奇的一致。這樣看來,即使大權旁落,她預想到的結局也並不會和實際的相去多少。如此一來,她倒是可以自欺欺人地接受。
“無論是哪一個原因,大概你都會覺得愧疚,所以如今你對我十分忍讓,我再刁難,你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說實話,你的這種態度很讓我有些受寵若驚,但難道你不覺得這樣並不合適?”
他本來聽得有些失神,在這時卻突然停了下來,只一雙眸子鎖住她,並且格外的明亮,甚至有些懾人:“我不大懂,按照你的意思,你覺得現在我這樣做是因為覺得對你有虧欠?”
他的話平靜得異常,語氣不對勁,十分的不對勁。
紀湛東突然在嘴角漾出一個淺淺的笑弧,眼睛卻無半點笑意,反而帶著濃濃的嘲諷:“我一直覺得我們很有默契,即使有些時候默契得過了頭。但這次我恐怕是真的讓你誤會了。”
他停了一下,接著說:“假如我覺得虧欠,我有千百種方法讓你接受我所想要強加給你的,用來減輕我愧疚感的彌補,不論是鈔票還是人情。但我可以向你保證,我所花費的這樣多的心思,絕對不在這些方法中。霍希音,你一直聰明,這一次你聰明得過了頭,你都不肯用一點點感性和直覺去考慮我。我不得不說,我感到挫敗,很挫敗。”
他直視著她,說到這兒卻頓了頓,接著斂了眉眼,所散發的強勢也突然一下子收了回去,甚至還淡淡地笑了一下,雖然有些涼:“不過這也不怨你,誰讓事情是由我一手釀成的呢。”
“你沒法要求我在知道所有事後仍舊要求我像一無所知的時候那樣對待你。你發過簡訊,接過電話,陳遇車禍,夏儀向我挑釁,這些不是所謂的年少輕狂和懵懂暗戀就可以達到的程度。在這種情況下,你沒法要求我再自作多情。”
紀湛東良久沒有回應。這對話耗神耗力,霍希音覺得有些疲乏,單手卷過被子,卻被他動作不大地阻止。
紀湛東的一張臉上看不出喜怒哀樂:“你仍舊不相信,是不是?”
“勉強相信,我相信你不說謊。”霍希音把被子從他手中拽出來,“我困了,要睡覺。”
紀湛東欲言又止,霍希音躺下去,閉著眼,翻身背對著他,說:“你出去的話記得把門帶上。”
“……”
他們的這番談話成功地讓紀湛東在霍希音的眼前消失了一天。那天她睡著之後隱約聽到他在接電話,對方似乎是陸華意,接著他便匆匆地離開,並且一天都沒有再出現。
那天霍希音雖然清淨,但心裡不得安寧。她親手把自己的思路攪得一團糟,一整天幾乎都是維持著一個動作沒有動,眯眼看著朝陽升起,又眯眼看著夕陽落下,心中十分十分想出院。
34、
紀湛東再回來的時候,兩個人只無聲相處了一天,就被通知可以出院。
那一天裡病房內是真的沒有聲音。紀湛東不知從哪裡找來的報紙,裁成了幾十小塊,自己在小茶几上慢慢吞吞地拼圖,拼完了正面又拼反面。霍希音對他這種行為表示鄙視。
看來他明顯是被她那天的態度閃到。當時霍希音言辭犀利地表示自嘲和諷刺,而他的反應除了被動承受就是啞口無言。大概這真的再次傷到了紀湛東的熱情和自尊,他需要自我修復,所以他雖然一直呆在病房內,卻始終面無表情不發一詞。
霍希音也不和他說話,她自己閉目養神。她再不要和他進行那天那般冗長的談話,每一次不管誰占上風她在之後都會有一種濃濃的愧疚感,甚至還會感到心虛,而更悲哀的則是她心裡牢固的堡壘也會隨之坍塌一分。
真是安靜得近乎詭異,一整天對話都不超過五句。
“姚小姐,我等下要出去,中飯送過來的話麻煩你去拿一下。”
霍希音也是和看護說著話:“昨天我翻的那本財經報紙你看到了麼?我找不到了,明明記得把它放在床頭的。”
看護猶豫了一下,指著對面紀湛東的位置:“在紀先生的手裡。他剛剛拼圖用的。”
霍希音一噎,她剛剛眼神飄忽,不敢在他身上落下,只知道有份報紙在他手裡,但沒想到會這樣寸。
紀湛東抬眼,把報紙遞過來,茶几上的拼圖被他揉成了一團,接著他捏著手機站起身:“我去打個電話。”也不知道是在對誰說。
霍希音一邊繃著臉一邊在心中哭笑不得。他明擺著就是刻意這樣做的,跟她一樣。
霍希音終於出院。
沈靜最近經常加班,連帶周臣的妹妹,她關係最好的妯娌在準備婚禮,所以最近很有點焦頭爛額,除去幾個電話,其他時間根本管不到她。霍希音對此暗自舒了口氣。她現在最怕費神解釋她和紀湛東的關係,因為她自己都不確定。
霍希音和紀湛東一起坐在車子後位,兩人相距很遠。他又換了新車,深藍色,延續以前的習慣,低調而自成風格。霍希音在最初看到的時候覺得有些眼熟,卻又無法想起到底是在哪裡見到過,明明這車型並不常見。她思索半天無果,最終放棄。
兩人一路繼續無話,雖壓抑但很和平。但進了公寓小區後,在她下了車後,兩人又鬧了彆扭。
其實她也是蓄了意,她在下車的時候向紀湛東客客氣氣地道了謝,然後就觸動了他的某根脆弱的神經,紀湛東的臉色一下子冷了下來,連嘴角都跟著沉了下去。
他抱著臂看著她,從內到外都散發著涼意:“霍希音,你是存了心讓我不痛快是吧?”
他說得不錯,她就是故意的,就是不想給他好臉色。霍希音也很想抱臂,無奈一隻手尚未痊癒。他的海拔又比她高,此刻冷冰冰地站在她面前,氣勢十分強,已將她的完全壓倒。她在道謝的時候本來就有些忐忑,此刻心虛更甚。
他們這樣,倒是令旁邊的司機有些手足無措。拎著一隻行李,不知是該放下還是該拖走。
紀湛東很少有這樣明目張胆動氣的時候,他以往的脾氣都是咽到肚子裡自行消化,而如今他眼眸暗沉,嘴角壓下去,毫無顧忌地黑著一張臉和她對峙,這種次數實在是少到稀有。估計是真的被她憋屈到難以控制,以至於在這種公共場合竟然也能拋了風度。
他倆一動不動地冷眼相對,忽然身後傳來一聲慡快的笑:“咦,這不是小霍嗎?好久不見你了啊。”
霍希音回頭,立刻擺了笑臉:“王阿姨。您這是專門去買菜了?”
“是啊。你的胳膊怎麼了,還弄了夾板?這是……骨折了?”
“嗯,不小心摔的。沒什麼事,現在已經快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