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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發呆了半晌,才回過神,回過去一個“知道了,我困,先睡了”便迅速關了機,然後泄憤般將手機扔到沙發一角,頭也不回地去了浴室。
第二天她在上班的途中接到紀湛東的司機小張的電話,對方態度誠懇有禮,霍希音想了想沒有推拒。對方不是紀湛東,她找不到什麼理由去拒絕,而且回絕與否並沒什麼差別,再者她也確實想買一輛車,於是將時間定在了周日。
霍希音終於決定去醫院看看。她最近睡眠已經達到歷史最差,晚上吃安定片都無法正常入眠,輕微的聲響就能讓她一覺醒到天亮;她同時食欲不振,即使那天晚上江行請吃的水煮魚,她也只是吃了不到三口。
進了九月份,天氣依舊燥熱。霍希音每季度都有體檢一次的慣例,和其中的幾位醫生也是熟識。醫院的人總是十分多,她暈沉地等候,坐在椅子上看著手中那幾張紙上的專業術語,詭異地發現,所有的字她都認識,拼成詞彙的時候她卻完全不熟悉。
為她進行外科檢查的醫生碰巧是她曾經的一位高中同學,一絲不苟又和藹可親的態度讓霍希音產生了幾分安全感。她們在檢查的時候聊了一會兒,回憶著高中時光,又說了幾句現狀。
“沒想到你也在T城,你結婚的時候我沒去看看,真遺憾。”
“當時一時腦熱就結了,快得都來不及找好友來慶祝。”同學笑,“不過到現在兩年都過去了,倒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合適的。你呢?估計還沒結婚吧?像我這種畢業了就嫁人的可不多。”
霍希音怔了一下,笑:“還沒。”
“男朋友呢?有的是吧?”
霍希音遲疑了一下,點頭。
“結婚的時候一定記得告訴我啊。”
她扯了一下嘴角:“會的。”
“身體情況還可以,但是你明顯有點體虛,最近是不是工作很忙?應該好好調理一下了。不用吃藥,回去吃點營養的東西補補吧。”
為了空腹檢查,她早上沒有吃東西。霍希音在最後進行婦科檢查的時候感覺胃疼,同時又因為失眠而頭疼,然而她的意識卻又是強烈的清醒,她等待著診斷結果,想睡而不得。
婦科的診室讓她有種不安定感,她撐著頭,聽到為她檢查的醫生終於拿著診斷結果開了口。
“你懷孕了,不到五周。”
“怎麼會?!”霍希音不可置信,幾乎尖叫,可是她太虛弱,連尖叫都沒什麼力氣。
“是意外懷孕嗎?”醫生看著她驚訝的表情,輕聲安撫她,“記得上次你說你已經訂婚了,那現在有孩子也沒有什麼。胎兒情況看起來也算穩定,但是有流產先兆。回去注意好好休息。”
霍希音愣怔了半晌才終於接受現實,她喃喃地,失神地看著桌面:“我這兩周幾乎隔天就會吃一片安定,而且我最近精神也不太好,這樣還適合保住它麼。”
“現在還看不出什麼大問題,想要這個孩子的話,記得以後每周都來做一次檢查。既然有了,最好是順其自然。你疲勞過度,確實也應該小心一點,而且你太瘦,回去能多吃就多吃一些。不過第一次懷孕總會或多或少有些恐慌,放寬心,不要太有壓力了。”
霍希音的喉嚨哽住,覺得鼻頭有些酸。她無力說些什麼,這事不在她的預定計劃內,而且也有些出離她的承受範圍,她突然覺得很累。
“你的未婚夫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醫生微笑,“上次他陪你來檢查,我就看你們很般配,而且能看出來,他也很在意你。別想太多,回去和他說說吧。”
霍希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的診室。她恍恍惚惚中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卻又想不清楚。她的大腦此刻遲鈍得像是九十年代的舊電腦,慢得讓人著急。
他們的防護措施一直都很嚴密,在她所有能想起的次數里,沒有一次有漏洞。她最後一次例假來得不准,於是也就分不准所謂的安全期和危險期,於是便統統做了防護措施。這些她不會記錯。
如今她不知道要怎麼辦。不論是藥流還是人流,她都覺得殘忍。可是假如讓它順利生下來,她又難以適應。她描述不上來自己確切的感覺,直覺的想要排斥,可似乎又有本能的捨不得。
她討厭自己這樣的拖泥帶水,可她的確不知所措。她向右拐了一個彎,發現左方旁邊的長椅上正坐著幾位女子。她們拿著單子,大都十分緊張。而此時正有一位年輕的女性從一個房間內慢慢走出來,有一位上了年紀的阿姨攙著她,她捂著小腹,臉頰上有淚水,嘴唇被咬得泛白,面色更是蒼白,就像是失了魂。
霍希音一下子明白過來這是什麼地方。她突然心跳加速得厲害,她一個人站在樓道里,外面陽光明亮而熱烈,可她卻覺得一陣陣發冷,她突然覺得孤立無援。
她還記得大學期間,有位學姐是奉子成婚,在大四穿畢業服拍畢業照的時候已經快要生產,她的未婚夫在一邊小心翼翼地扶著她,而她笑容滿面,仿佛是世界上最高興的人。有一種母愛在她的臉上綻放著光輝,幸福得簡直一塌糊塗。
霍希音試著想了一下紀湛東在知道她懷孕之後的反應,她竟然不確定他是否會滿心歡喜。
但是她卻確定,假如她瞞著他單獨去做流產,所有事情完成後又被紀湛東知道,他將是個什麼反應。
他應該會驚愕,繼而生氣乃至怒不可遏,或許有掐死她的衝動也說不定。她沒有和他商量就私自行動,那樣他就有了充足的理由指責她私自行動,同時會闡明他很想把孩子留下來。至於他這句話是不是出自真心以及是否帶了十足的誠意,她則完全不確定。
可是她在百轉千回的複雜心思里,突然發現,假如那樣做的話,自己竟然還有那麼一點點的痛快。
她從未看過他生氣,也從未看過他失望,她似乎從未看到過他真實的情緒。他就像是一直戴著一個契合得完美的面具,假如沒有別人提醒,她會一直蒙在鼓裡。
她的心情複雜交織,她有點泛疼,並且有種深深的幾乎要抑制不住的恐慌。這種地方,這種心情,這種遭遇,她不曾感受過,這讓她覺得陌生得可怕。
她想哭,很想。
第 十七 章
17、
其實這段時間每天都會接到紀湛東的一個電話,霍希音統統拒聽。他的電話來得沒什麼規律,有一次是在她臨睡覺前打了過來,有一次是在她上班途中打了過來。頭兩天她讓電話自生自滅,後來她便直接摁了拒聽。
霍希音覺得自己很矛盾,她並不想接電話,但是每天又希望他會打過來,她覺得這樣的自己十分矯情。
不過她在今天一直到晚上她上床進行自我催眠,紀湛東的電話都沒打過來。
她沒有再吃安定片,但是因為身心都疲累,終於得以沉沉睡去。可是睡得並不舒暢,她在睡前思路本就十分混亂,睡著之後更是夢到了許多事。
她夢到了她的父親,夢境是一個真實的重現。時間是幾年前的一場未名的宴會上,她向來不入父親的眼,那次卻不知為了什麼,霍長清難得地早早回了宅子,然後又特地叫她陪著去參加。
霍希音沒有他那麼好的裝腔作勢的本事,她在他身邊連笑容都欠奉。她並沒有因為稀奇而覺得興奮,她從出了家到宴會都一直繃著臉,她對他一向是這種漠然的表情,可那天霍長清卻隱隱憤怒:“我叫你來不是來給我難堪的。”
霍希音依舊面無表情並且嗤之以鼻:“那你可以不叫我。”
霍長清吹鬍子瞪眼,盛怒的模樣簡直讓霍希音想到了動畫片裡的那隻唐老鴨。周圍衣香鬢影,他低聲的斥責與之格格不入:“你這副樣子在家擺給我看也就罷了,在外面像什麼樣子?我好歹是你的父親!”
她斜了他一眼,表情依舊是冷冷的:“我樂意。”
活脫脫一個不孝女,霍長清被噎個半死,轉頭再不與她說話。
接著她又夢到了紀湛東。夢裡他在她對面,唇際有她熟悉的漂亮的閒適的笑意,眼睛微微彎起,有痕跡很深的雙眼皮,他向她走過來,步幅優雅,姿態從容。他向她對口型,似乎是三個字的名字,雖然她聽不清,但是她能確定他念的不是她。
接著鏡頭一轉,她發現她和他都是在一張照片上,她的身體變得虛無,她覺得眼皮沉重,她儘可能地去睜眼,這才發現紀湛東身後的是一張吊橋。
她在夢裡也知道這不是真的,但是她又感到不可遏止的悲傷,她想醒過來,卻在朦朧中感到沒來由的沉重,眼皮睜不開,意識也似夢非夢。
接著她被許多荊棘羈絆住,前方是一片沼澤,有綠色的藤蔓沿著她的腳踝密密地爬上來,一寸寸地蔓延,從小腿到腰部,她覺得恐慌,但發現自己一動也不能動,根本掙脫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