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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希音回頭看了他一眼,動了動唇,終究還是一個字都沒說,又是直接看窗外。
“親愛的霍希音女士,”紀湛東伸手過來,不輕不重地在她的耳垂上捏了一下,“說點話成麼?你這樣我都快沒轍了。”
霍希音忍了忍,終究還是笑了出來,看著他說:“昨天沈靜表姐說,好看的男人不能要,有銀子的男人也一樣。尤其是像你這種還長了一雙桃花眼的,多情又薄情,就更加危險。”
紀湛東莫測高深地瞥過來一眼:“最後一句也是你表姐說的?”
霍希音看著他,表情很認真:“是。”
“說謊。”他的手移到她的鼻子上,又是一捏,“你表姐前兩天還跟周臣說,如果他長了一雙像我這樣的眼,她絕對不會考慮那麼久,肯定當時就嫁給他。”
“……”霍希音把他的手拿開放到一邊,“好吧,是我說的又怎麼樣。我昨天突然就想不通了,我當初怎麼會答應和你結婚,你這雙桃花眼,如果按照算命先生那種玄乎其玄的話來說,就是和很多人將有著或者曾經有著顯而易見而又難以揣摩的關係。”
紀湛東哼笑了一聲:“照你這麼說,長著桃花眼的男人們就都找不到老婆了是麼?”
霍希音無視他:“紀湛東,你以後有了外遇一定要告訴我。”
“這是什麼話。”紀湛東的手再次伸過來,在她的臉頰上重重一捏,“我怎麼可能會有外遇。”
晚上的宴會照舊沒什麼新意。紀湛東總是有著各式各樣的宴會酒會和聚會,名目繁多,無窮無盡偏偏又無聊透頂。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如果霍希音不來,紀湛東也不會強求。如非必要,也不會總叫上她陪同。而她上一次和他去一場晚宴,似乎還是在一個多月前。
從小到大,霍希音一直沒對這些以各種名目操辦起來的聚會產生過什麼興趣,如今依舊如此。這裡的精英已經升級為人精,不夠純善卻也不夠陰險,誠意薄弱,清白不足,與其說是什麼慈善晚宴,倒不如說更像是一場面具舞會。霍希音挽著紀湛東的胳膊走了一圈,無聊沉悶的感覺升上來,壓都壓不下去。這種千篇一律的壁花工作,果然就不是她的強項。
於是霍希音便分外佩服紀湛東這份以假亂真到無可挑剔的本事。明明是同樣的百無聊賴,他紀湛東就能把一個好看的微笑自然維持十分鐘,不管對話有聊無聊,他都能平靜而專注地傾聽,耐性極佳風度極佳修養極佳,於是理所當然地贏得了眾人的讚許以及各式美人各式不動聲色的投懷送抱。
他倆好不容易從一位善談的長輩那裡脫身出來,四下無人,霍希音拽了拽他的袖子,低聲說:“紀湛東,我真是同情你。如果讓我每天和這些人打交道,我覺得我的情商肯定得乾枯掉。”
他淡淡地笑了出來,清咳了一聲,反手握住她的,語氣調侃,表情則更是戲謔:“假如你把不喜歡的人的臉都想像成一張張紅色人民幣,你就會覺得其實這種交談也不是特別乏味。”
“……”
後來他們又去拜見晚宴的主辦方,霍希音一見便覺得那人必定是個話簍,而事實證明也確實如此。偏偏紀湛東待人的態度又一直是一成不變的微笑微笑微微笑,表情淡然還沒有稜角,他這副姿態似乎給了那位主辦方莫大的勇氣,於是兩人的話題從當日的天氣談起,而後便像中國鐵道般綿延到了各個方向。
霍希音一直保持著微笑傾聽的姿態,只覺得臉幾乎都僵硬成了一個標準面具。那位主辦方講的笑話冷到了極點,霍希音自己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她在百無聊賴之中覷了一眼紀湛東,他卻依舊是耐心傾聽的模樣,溫和清雅,臉上掛著的那點笑容簡直比她自然了一百倍。
後來他們終於遠出了那位主辦方的視線,霍希音輕輕舒了口氣,一抬頭,卻見到紀湛東也輕輕舒了口氣,然後他伸手摸了摸領口,想了想還是放了下來,並且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霍希音樂不可支,真難得還能看到他有這麼一副不耐的模樣,此刻很有一點幸災樂禍:“我看你倆剛才聊得似乎還是挺進行的,話題扯出去十萬八千里,什麼都能說上兩句,怎麼現在就這麼不耐煩了?”
紀湛東低頭看著她,明顯是沒好聲氣,突然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食品區,對她說:“你知道那排一共有多少酒杯麼?二十一隻。”然後他又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花瓶,“你知道那裡面一共裝了多少朵花麼?四十五隻。如果再和他聊上五分鐘,我還能把那邊窗簾上的流蘇數目報給你。”
霍希音笑得更加厲害:“你剛剛不是還說可以把不喜歡的人的臉想像成一張張紅色人民幣麼?現在就覺得無聊啦?”
紀湛東扶了扶額頭,輕嘆一聲:“做人果然不能太鐵齒。誰讓剛剛那位是張偽幣,我又能有什麼辦法。”
霍希音覺得自己今晚運氣背到家。喋喋不休的紳士們遭遇了一重又一重,霍希音總算被磨沒了脾氣。她在又一次交談完畢後終於不厚道地撇下了紀湛東,提出要自己去走走。滿眼的衣香鬢影華而不實,她連笑容都快擺不下去。
她記得大廳前面有一處噴泉,水花激濺,涼慡而安靜。霍希音慢慢踱到那裡,一人坐在涼椅上走神了好一會兒,忽然聽到身後有一個女聲響起,帶著一點沒有料到的意味:“霍希音?”
她的動作一頓,慢慢回頭。
霍希音沒想到面前的人會是夏儀。她也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雙臂已經合抱到了胸前,她的注意力已經很久沒有這麼集中過,霍希音眯著眼看著面前這張未見滄桑卻讓她極度討厭的臉,感覺是說不上來的如鯁在喉。
時隔兩個春秋,夏儀依舊保養得宜,全身上下是當季最時尚的主流品牌,而且妝容精緻,幾乎看不出真實的年紀。
她倒是把遺產揮霍得十分到位。
若是擱兩年前這樣看到她,霍希音相信自己肯定不會像現在這麼冷靜。看來時間的確是一劑良藥,把她的自持力和對夏儀的憎惡感覺一併加深加厚。
霍希音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一聲不吭。
看來夏儀也沒想到會是她:“真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你。”她突然笑了一下,目光也是緊緊鎖著她,聲音里聽不出什麼感情,“我是不是該改口,叫你一聲准紀太太?”
霍希音皺了皺眉,還是沒有說話。
夏儀從上到下地打量她,看得霍希音渾身都不自在。然後她收回視線,嘴角揚起一個諷刺的弧度:“這麼貴重的手袋,紀湛東倒是真捨得。”
霍希音眉目緊蹙,抬腿就走,卻在路過夏儀身旁的時候被她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手腕,霍希音動作不大地甩開,一抬頭,正對上夏儀那雙嘲諷的眼:“只說了兩句話而已,你怕什麼?”
霍希音清清冷冷地笑:“我跟你無話可說,我只是怕浪費時間。我也不想和你廢話,這裡是宴會,我同時也不想和你起衝突。你想撒野霍宅里有許多寶貝可以砸,砸完了你還可以用霍長清留給你的那些錢買了再繼續砸,再用完了,還有公司的那些股份,你可以賣掉,隨便你怎麼辦。但我不想看到你,夏儀,你把我當成陌路對誰都好。”
“霍希音,”夏儀抿著唇輕輕地笑,“你爸的公司你就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就算它垮了你也一點不在乎?”
霍希音心頭一凜,眼神閃了閃,又綻出一個清冷的笑意:“這不關你的事。”
“好吧,我只是希望你別後悔。”夏儀束手優雅地站著,臉上的笑和她的妝容實在是不怎麼般配,“你爸爸今年的忌日,你是不是又不打算去?真虧得他把你養這麼大,他再怎麼樣,到底還是你的父親,你沒必要恨他到現在吧?”
“寄生蟲一樣的人,你沒資格說這些話。我怎麼做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霍希音終究還是沒忍住,惡毒的話誰不會說,詛咒這東西更是信手拈來,“夏儀,我告訴你,第三者就是第三者,永永遠遠都是,生前你入不了正門,死後下了地獄,你也休想能與他合葬。”
夏儀雙眼驀地睜大,伸手過來就要擰她,卻被霍希音輕輕巧巧地躲了過去,她的一個重心沒有穩住,一下子跌倒在地上。霍希音看著那張蒼白的臉,嘴角扯出一絲譏嘲的笑,輕輕吐出了兩個字:“活該。”
夏儀的眼裡全是憤恨,幾乎就要尖叫:“你這個妖精!”
“只是說了兩句話而已,你叫什麼。”霍希音揚起下巴,低眼看著她,清清淡淡地笑,“你的臉色真嚇人,還是在這裡休息一下吧,省得出去讓別人以為遇到了鬼。”
然後她收起那點笑,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