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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未央臉上僅有的血色一下子褪得乾乾淨淨。
在霍希音的眼神里,她的動作變得緩慢又僵硬,刀叉被倉促放回原位後,夏未央站起身,連笑容都沒有湊齊就匆匆說:“我去一趟洗手間。”
她的腳步甚至都有些倉皇。霍希音沒想到自己的話對她造成了這麼大的影響,讓她連餐桌上的手機都沒有來得及取走。霍希音看了看那隻手機,又看了看洗手間的方向,咬著嘴唇想了想,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探身將它拿了過來。
她知道這樣做十分十分不厚道,但是她還是熟練地撥了一串數字,然後摁下了綠色鍵。
霍希音覺得自己的手都有點顫抖。很快屏幕上的十一個數字就變成了“紀”字,霍希音盯著它看了兩秒,然後把手機放在了耳邊,屏聲靜氣地等待。
她沒有遭受太多凌遲,電話僅響了兩聲便被接了起來,然後就是一個沉穩悅耳的男聲:“未央?”
聲線里有著濃濃的慵懶,尾音微微上揚,是紀湛東熟悉的語調,熟悉到霍希音甚至都可以想像到他此刻懶散地眯著眼的模樣。
第 十六 章
16、
紅色鍵迅速被摁下去,霍希音捂住嘴,手指卻顫抖得厲害。她想喝一口飲料鎮定心神,卻發現根本拿不動杯子,仿佛全身都脫了力。
其實她本來以為,自己即使不能平淡地接受,至少也不會激動到喪失了理智與從容。她本來還以為,自己已經做了足夠的心理建設,但她顯然高估了自己,她現在就如同散了架一般,全身的力氣都仿佛被抽光。
霍希音拼命吸了一大口氣,眼睛不敢眨,呼吸也放緩慢,生怕在眼眶中正在慢慢凝結的那滴淚水會落下來。夏未央的電話被她刪除了記錄後放回了原位置,接著她就一直扭頭抱著雙臂看窗外。
夏未央一直沒回來,她等了三分鐘,中間已經有三大顆眼淚掉下來,滾燙又滾圓,掙扎了許久,終究還是滴在了她的手背上。
眼淚一落,仿佛連信念都開始坍塌。
她不愛哭,也很久都沒有哭過。即使父母去世,她總共哭的次數也不會超過三次。眼淚一直廉價,哭的時候她自己都想鄙視自己。可是她又無法收拾好情緒,有滴淚不可控制地沿著臉頰淌落,她的妝容一定有些花了。
餐廳里十分安靜,她的呼吸聲清晰可聞。她剛剛臨時起意打過去電話,沒有想到會有什麼後果。而她又那樣匆忙地掛斷電話,她不知道假如紀湛東打過電話來,她該如何反應才算得當。
但她等了五分鐘,那邊的電話都沒有跟著撥回來。霍希音再也坐不下去,她覺得狼狽,並且有點難堪,於是抓起手袋不告而別。
她一回到家匆匆洗了臉就趴在了床上,但一整晚都沒有睡著。她一直一直睜著眼,腦中一片空白,連感官都遲鈍。她想去喝水,可是不想動。她後來又聽到手機鈴聲在響,沒有去理,而是用枕頭蓋住了腦袋。
霍希音第二天強打精神去上班的時候才發現那是紀湛東的未接來電,時間是晚上11點,那個時候她一般都還沒有上床睡覺。霍希音又看了看屏幕上的那個名字,接著關了屏幕,手機向包里一扔,只作沒有看到。
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只掩耳盜鈴的縮頭烏龜。
霍希音一直困頓,下班後和江行出去吃飯的時候依舊沒精打采。所幸這位美貌的江學長本身就是一個發光發熱太陽體,走到哪裡哪裡亮。她這束狗尾巴花沒什麼表情地跟在他後面,一路飽受注目禮困擾的江行倒也沒有說什麼。
畢竟是熟識,氣氛很輕鬆。霍希音不分長幼尊卑上級下屬地把他的話硬是給頂回去,也不會招致責備。
似乎她遇到的經常打交道的幾個異性,大都是這副好脾氣。
江行拿著菜單問她:“現在口味變了麼?我記得你大學的時候挺喜歡吃水煮魚的,現在呢?”
“沒怎麼變。”霍希音嘆,“想不到你現在還記得。”
“我對異性的記憶力一向好。”江行笑,“我還記得你以前總習慣買十分大的包,因為能裝東西。賣完之後又喜歡在裡面塞很多東西,說是能被不時之需,並且聲稱讓包空空的簡直就是浪費。”
“可我現在的包都是十分小的那種了。”霍希音說,“我現在發現以前那做法十分不明智,背著許多沒必要的東西,就像是蝸牛的那隻殼,沉得要命又沒用。你不是說出了國門就再不回來了麼,什麼時候變的卦?”
“咳,因為我發現,假如在外國讓我娶個金髮美女,我有點接受不能。娶老婆的話,還是中國的好。”
霍希音撲哧一聲笑出來:“就這樣?”
江行抿了一口茶,笑著說:“原理差不多就是這樣。我在外面轉了一大圈,到頭來發現還是國內好。而且還有一點,我很想念你啊,捨不得,所以就回來了。”
霍希音惹出一陣惡寒:“那真是我的榮幸。”
江行還是一副朗眉星目的笑,舀了一小盅湯放在她面前,說:“木瓜的,美容,記得你原來似乎挺愛喝的。”
霍希音深深嘆了一口氣:“你記這麼多東西不會覺得累麼?我這兩天總想,假如在我面前放下一碗孟婆湯,我肯定會毫不猶豫喝下去。”
“別用這麼一副滄桑的口吻說話,像是幾十歲的老太婆。”
“我現在特希望自己能趕緊老了算了。”
“你以前可沒這樣希音,”江行淡淡地笑著看她,“兩年前你爸媽去世你都沒這樣過。”
“我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了唄。”霍希音低下頭去吃東西,垂著眉眼,不再吭聲。
江行對她這副躲避話題的態度不以為意地笑,搖搖頭,問她:“單位要換工作服,你有什麼想法麼?”
“只要不是強制穿,你換什麼工作服都無所謂。反正樣式肯定不會喜歡就是了。”
“所以聽聽你的意見啊,你以前不是喜歡服裝設計?你想要什麼樣子的?”
“我是喜歡設計時裝。工裝就像學生時代的校服一樣,不被鄙視不成活。沒款式沒型號,穿在身上的效果就是沒效果。”
她說到這裡的時候有電話打過來,鈴聲驟時響起,霍希音只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就把手機翻轉倒扣在了桌子上,於是周圍又一下子陷入了安靜。
江行饒有興致地看著她笑:“喲喲,這動作可真漂亮,一氣呵成的。誰這麼倒霉,被你這麼不待見。”
霍希音抿著唇低著頭沒說話。
“其實,”江行慢慢攪著瓷碗裡的湯,抬頭沖她一笑,“我昨天晚上在吃飯的時候看到你了。”
霍希音驀然抬頭:“你看到什麼了?”
“唔……我只是路過,沒有看到太多。只是看到你拿著手機正在撥電話,但是我沒看到你扭著頭忍著沒哭的模樣。”
霍希音惱怒,確切說是惱羞成怒,聲音冷了好幾度:“現在不是講冷笑話的時候。還有,偷看別人的窘態,學長你的做法不厚道。”
“真急了?”江行舉起一隻手做投降狀,“息怒息怒,我不會說出去的。昨天也只是偶爾看到,而且當時我離你很遠,沒有看太清楚,你說什麼我更沒聽到,我絕對沒惡意。”
他的那張笑臉很欠抽,霍希音的回答是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踩了他的腳。她穿著尖細的高跟鞋,足以當做殺人武器。她的鞋子在他的腳背上旋轉,江行疼得直吸氣,直到面部表情都扭曲,霍希音才意猶未盡地收回了腳。
江行擰著眉毛咬著牙齒嘆:“你最近一定是不是有什麼煩心事?這點小事你以往都是很有耐心的。”
霍希音又恢復淑女的形象吃東西,慢吞吞地說:“最近精神確實不大好,也有點急躁。”
“找個時間去醫院看看吧,你瘦太多了,我相信這話我肯定不是第一個對你說的人了。”
“嗯,我也正打算這個周末去一趟。”
霍希音在晚上睡覺的時候發現手機里有三個未接電話和一則短消息。其中一通電話是本市的陌生號碼,另外兩通則是來自紀湛東。短消息也是他發來的。
霍希音這還是頭一遭收到紀湛東的簡訊。她和紀湛東在這方面難得有默契,總覺得短消息不如電話來得方便和直接。通常他打不通她電話的時候,總是會挑另外一個事件再打過來,但是這次紀湛東竟然選擇用短消息來告訴她。
“我最早會在三周之後回來。這兩天你找個時間讓小張陪你去車行看看車吧。”他簡訊里的字數竟然還不少,而且後面還跟著一串的電話號碼。
霍希音直覺想不出他發簡訊時候的心情和表情,她也不想去深究,她只覺得心有點悶,像是一塊石頭壓著,喘不過氣來,腦子也昏沉,轉不過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