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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湛東隔著門板,察覺不到她的心裡活動,只溫和地開口:“需要幫忙嗎?”
她輕舒了口氣,自嘲有些小題大做,又將花灑打開,慢吞吞地用單手搓著頭髮,從牙fèng中擠出幾個字送給他:“不用,謝謝。”
他隱隱帶了笑意,頓了頓,問她:“你確定嗎?”
“我十分百分萬分地確定,拜託您趕緊起駕回宮吧。”
他的笑意更大:“假如你需要幫忙,我會十分樂意。”
不曉得他是否出自刻意,話尾微微拐了彎,穿過水聲送進她的耳朵里,很像是帶著幾分調笑。霍希音順手就將手邊的東西扔了出去,直直地砸到了門板上,發出沉悶的一聲響。而她自己用力過猛,腳上一滑,差一點摔倒,所幸立刻抓住一邊的扶手,並且反射性地“呀”了一聲。
接著門便被擰開,紀湛東很快就閃身進來。霍希音不小心碰到軟骨,疼得眼淚汪汪。她再次被他見到狼狽的樣子,還是在這種情景之下,她頓時連想撞牆的心都有了。
她心中覺得難堪,觸手能甩的東西都被她甩了出去。沐浴液洗髮露,大小瓶罐能扔的都扔完了,空間內也被她濺得到處都是水。霍希音又抓到一條干毛巾,想投過去,看到紀湛東一副“你敢扔我就敢接”的姿態,心中憤恨又無處發泄,最後只能咬著嘴唇瞪了他片刻,把毛巾向架子上一扔,背過身不再理他。
她的頭頂上還都是泡沫,剛剛經過一通胡鬧,此刻被甩得到處都是。她單手,還要兼顧受傷的手臂,行動不便,而這明顯不能逃過紀湛東的眼。
他把她所有扔過去的東西都抱在懷裡,放到一邊的支架上。接著走過來,一手拿過毛巾,幫她擦了沾了泡沫的臉,動作很細緻,接著又摘下淋浴的噴頭,幫她沖洗,他不說話,動作很輕柔,並且也沒有逾矩,霍希音一下子就沒了聲。
她一向討厭別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剛剛的情況看,她怕是要討厭自己一下。
“你那本老子道德經呢?你最近真該看看禪機之類的書,真是越來越沒耐性了。”紀湛東穿著浴袍,一絲不苟地幫她打理著頭髮,再加上低沉又有點無奈的聲音,在這個霧氣氤氳的浴室中,倒讓霍希音不好意思再張牙舞爪。
她的手扶著牆壁,打算他一發生錯誤的不合時宜的行為就直接拍過去,毫不留情。
“如果你不在,我一直都挺有耐性。”霍希音的聲音硬邦邦的。
紀湛東淡淡一笑,聲線愉悅帶著磁性:“那怎麼行。你的那兩隻吉娃娃好像還需要我買狗糧,你的臥室沒人收拾,早餐中飯晚餐好像也是經我的手吧?包括現在,唔,”他故意停了一下,“這些雞毛蒜皮讓現在的你做,你的脾氣只會越來越大。”
霍希音哼了一聲,沒有答話。只閉著眼享受著他在她頭頂上的按摩。他的力道恰到好處,和水汽一起舒緩著她的神經。
看來她以前是小瞧了他。這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還進得浴室,甚至還是業餘中不錯的按摩師,倒是一人多用,功能齊全。
他幫她一寸寸地攏著頭髮,動作溫柔,她的頭髮很長,他的手指碰到她的脖子和肩膀,似有若無地拂過,讓霍希音的心跳有些加速。
他突然輕輕咳了一聲,低聲說:“醫生說脖子上的這塊疤可能會留下一點痕跡,不過會很淺。如果不仔細看,應該不會看出來。”
“……唔。”霍希音很慶幸他的話分散了她的注意力,這種氣氛有點兒不正常,她覺得室溫在升高,有點兒喘不過氣。
“還有,你的車子已經修好了,明天讓小張去幫你取一下。”
霍希音應了一聲,感覺到他的手在緩慢下移,霍希音立刻拽住了他的袖子:“我自己來。”
但她的話剛說完便愣怔住。他倆動作相反,紀湛東浴袍那寬鬆的袖子本就挽著,此刻更是被她完全捋了上去,霍希音能清楚地看到他手臂上的一塊傷疤,深紅色,近於黑,在白皙的手臂和曚曨的浴室中,雖然不大,但依舊十分明顯。
她能分辨出當時的傷口有多深,甚至到現在那塊硬幣大小的傷口上還保留有血痂。她當時的剪刀戳進去,只看到他皺了眉,後來就是看到他簡單的包紮,再後來他們分開,這似乎還是她第一次親眼見到傷口。
霍希音的眼光捉摸不定,紀湛東瞧著她的表情,嗤了一聲,不動聲色地收回被她揪住的袖子。
“別再看了。只一個小傷口,是我後來不怎麼注意,才一直沒好完全。”
“你沒有找醫生看看?”
“一點小傷口,至於麼。”
“小傷口好幾個月都沒好完全?”霍希音看著他漫不經心的表情,也嗤了一聲,“難道說,你是想留下罪證,好來個呈堂證供,當堂對峙?”
紀湛東沒被她刺激到,反倒是緩緩彎了嘴角,伸出手抹去了她耳朵旁的一點泡沫,一雙桃花眼斂起,帶著淡淡的笑意:“想關心就直接說,我怎麼可能會笑話你。安慰人有這樣安慰的麼?我不去看醫生,是因為那段時間……我對醫院有點牴觸。”
霍希音明顯不相信他的話。
“好吧,我說。是你要聽,可別覺得肉麻。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是存了心沒想讓它好,”紀湛東敵不過她再度流露出來的懷疑神色,舉起一隻手,眨了一下眼,一本正經,態度嚴肅,“我覺得它好歹也是你留給我唯一的東西,假如哪一天我真沒把你重新追回來,或許還可以用這個懷念一下。最起碼帶在身上,丟不了。”
霍希音終於被結結實實地閃到。他倆自從相識以來,她這還是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到這麼惡俗煽情的話,再配上他的表情,簡直讓她的雞皮疙瘩起了一層又一層,她如今很想吐血,十分超級非常想。
她撥開他的手,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我說不肉麻的理由你覺得不可信,我說肉麻的你覺得更加不可信。我說的百分百是實話,就算你不打算徹底相信我,那也別表現得這麼明顯行不行?”
她赤^身和他討論這種問題,還真是相當詭異。紀湛東的衣服已經完全濕透,勾勒出勻稱的線條。他一言不發地用手梳著她的發尾,繼續清理她。但霍希音用力掙扎,絲毫不避忌右手臂,倒是他小心翼翼,最後無法,只能妥協放開她。
霍希音抹了一下眼前的水珠,叉腰看著他:“紀湛東,你最近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以前喜歡虐人,現在看起來倒是喜歡被虐。”
“我一直都沒變,變的是你。”紀湛東沒什麼表情地把她繼續按在花灑下,將她最後一點泡沫沖乾淨。接著他的動作停了一停,被霍希音迅速捕捉到,她從他手中奪過噴頭,沖他一揚下巴:“謝謝你,我自己來。你出去吧。”
紀湛東輕吸了一口氣,指控她:“霍希音,你在過河拆橋。”
“我樂意,怎麼樣?”
“……”
她再出去的時候紀湛東已經靠在沙發上,長手長腳地舒展開,一雙漂亮的眸子闔著,眉目淡然,看樣子睡得十分沉。
他沒蓋毛毯,霍希音在浴室門邊站了一會兒,最後躡手躡腳地把房間內的毛毯抱了出來,蓋在他身上。
她的動作不溫柔,和他剛剛幫她揉頭髮的力道正好相反。但紀湛東竟然沒有醒過來的跡象,大概是真的困了。
他這兩天過得不算輕鬆,陸華意的電話在晚上還會打過來,而他被她折磨得也不輕。
她這兩天應該真是算被他照顧得無微不至,從吃飯到疊床,再到剛剛,甚至連穿衣都差點由他接手,這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讓她覺得如飄雲層,她都快錯覺自己成了個巨型嬰兒。
霍希音走了沒幾步,依舊覺得不放心。他以往十分喜歡詐她裝睡,每次都惟妙惟肖,這次不知是不是也一樣。霍希音越想越覺得他在後面瞧他,於是突然一個回身,擰著眉毛看他,紀湛東卻仍舊一動不動。
霍希音忍不住哀嘆。他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和動作都快讓她神經過敏了,如今竟然這樣神經兮兮,讓她自己都想鄙視自己。
霍希音近日的生活平滑無聊得就像是一條直線,沒波瀾沒盡頭,除了看書看電視看電腦,就是澆花餵魚餵小狗,生活懶散乏味,就像是一盤散沙,撐不起半點形狀。
她和紀湛東相處得十分詭異。霍希音在最初還拒絕他的一切幫助,義正言辭慷慨激昂,只差沒把他直接打包收拾掃地出門,但她實在比不過他的耐心毅力好手腕,只過了不久,便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在這裡來去自如悠遊自在,可這裡明明是她的家。
仔細想想這就像是溫水煮青蛙,不知不覺中就接受,乃至最終的無視麻木。而她就是那隻青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