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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己被自己的念頭鬱悶到,只待了片刻便打算回去。她走得很緩慢,目光焦點不知落到了何處,再集中注意力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正走在樓道中,而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坐電梯上來的。
她在失神的空當中聽到一聲奶聲奶氣的童聲:“謝謝叔叔。”
霍希音有點愣怔,接著就又聽到一句帶著淺淡笑意的話:“不必客氣。那這幾顆巧克力你還要麼?”
她循聲望過去,果然是紀湛東。他輕輕摟著一個小女孩,半蹲半跪,右手攤開,掌心是幾粒巧克力。微微仰著頭,嘴角眼角俱含笑,表情竟是一種十分罕見的溢出的寵溺。
那幅畫面看上去,竟讓她有種說不出的心酸。
霍希音深深吸了一口氣,捂著嘴,打算悄無聲息地退後幾步,等他們走後她再出現。可她的運氣實在是差,她只倒退了三步,就不小心碰上了一位比她行動還要緩慢的老人,對方的一聲“哎呦”驚擾了附近的不少人,其中就包括不遠處的紀湛東。
霍希音眼看著他站起身走過來,一直到她面前,看清她眼裡的水光,訝異一閃而逝,然後便轉過身道歉,再然後他回過身,手撫上她的脖子,突然彎下腰抱起她,動作輕柔又不容拒絕,他大步離開,直至到病房內。
霍希音被他抱著,淚珠掉得更凶。等到他把她放回床上,她已經毫不客氣地將他的前襟揪成了一個團。
他一條腿跪在床上,兩手撐在她身體兩側,默不作聲地看著她,霍希音愈發有種被戳穿心事的狼狽,偏過頭去,只留給了他一個側臉。
他輕輕嘆了口氣,接著一方手帕被遞到她眼前,紀湛東的聲音難得的溫柔:“不要哭。”
這場景無比熟悉,並且讓霍希音想起了幾年前他們的初次見面,結果反倒是哭得更加厲害。
“嗯……”他想了想,嘴角勾出一個淺淺的笑意,眸子也隨之彎起來,“小女孩的醋你也吃?”
霍希音使勁推了他一把,咬牙瞪著他:“除非我有病!”
他衝著她微微歪了頭,突然張開手心:“哪,你最喜歡的這塊巧克力我可沒敢給人,依舊給你留著。”
霍希音惱怒地瞪著他,恨不得撲上去掐死他。
他依舊帶著淺淡的笑意,她推不動他,反倒是被他握住了張牙舞爪的手,接著他的大拇指撫上她的臉頰,輕輕摩挲,她的淚被他細細抹去,連帶著炸毛的心情一起。
霍希音冷冷地看著他:“別用這一套,肉麻又沒用。”
紀湛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對什麼沒用?”
“你成心是不是?”
他又輕嘆了口氣,收斂了笑,一雙眸子清亮,定定地看著她,他們挨得很近,霍希音能從他眼中看到自己。
33、
他又輕嘆了口氣,收斂了笑,一雙眸子清亮,定定地看著她,他們挨得很近,霍希音能從他眼中看到自己。
“那個小女孩的媽媽臨時離開,托我照看一下。她很難哄,只愛吃巧克力。”
霍希音又重複了一遍:“你成心是不是?”
紀湛東的睫毛和她的差不多一樣的長,並且密,但又難得的不陰柔。他的面龐近在咫尺,一雙桃花眼在她面前輕輕眨了一下,緩緩地說:“我說的是真的。”
霍希音送給他一個無語的眼神,微微仰起頭,逼著自己把眼淚收回去。紀湛東仍舊在瞧著她,以一種十分惡俗的眼神,霍希音和他對視五秒便受不了,忍不住推了他一把,並且力氣還不小。
“別這麼看著我。那位媽媽也真是放心,竟然把小孩子交給你這種人,也不怕你給拐跑。”
“她也不想,可那小傢伙見著我就喊叔叔,並且要抱。我本來見你不在,想去找你,結果被這個耽擱住。”
他以前可沒這麼耐心地解釋過事情。她不曾問,他也不曾答,反過來也是一樣。
“紀先生,您的理由還真不是普通的多。別人如果想要讓你做件事,是不是還得考慮周圍環境問題,萬一讓你碰上一隻流浪狗,是不是你還得抱回家後再去開會?”
“我沒那麼嚴重的同情心,謝謝。這個和那個性質不一樣。”
霍希音嗤了一聲,懶得回話。
他停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斟酌著措辭:“那個小孩子,都是我的不好。”
霍希音在愣怔之後終於反應過來他指的是什麼。他的話題轉變得太快,她都沒有做好準備。等她終於反應過來他講的什麼,霍希音已經不由自主地做出了最本能的反應。
有很酸澀的感覺湧上來,堵在喉嚨口,怎麼都咽不下去,霍希音再次沒出息地覺得鼻子發酸。
但她這次沒有讓眼淚再掉下來。只是別過臉,猛眨了幾下眼,強迫眼眶的酸痛感退下去。
“一直都怪我,從始至終。所有欠你的,我都想彌補回來。唯獨這個,沒有辦法。假如再有,你也還是會覺得遺憾,對不對?”
他從來都沒用過這種口吻對她說過話。霍希音差一點掉下眼淚。紀湛東很仔細地看著她,眼神深邃又澄澈,帶著十足的誠意,讓人無法抗拒。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在一節節敗退,毫無骨氣地丟了盔棄了甲。
“我曾經動過念頭要打掉他,但終究他比我快了一步。那段時間我焦躁不安,又困惑又迷茫,他在那樣的環境下成長,並不適合留下來。但我又捨不得他。”
“紀湛東,你知不知道當時我有多矛盾。醫生的診斷結果一下來,我腦子一片空白。我想找一把椅子坐下來,後來才反應過來我正坐在上面。我當時有完全相反的兩種想法,一種是,如果你在,就好了。可我一想到夏未央,就又十分希望你能當面看著孩子消失掉。紀湛東,我如今說到這份上,你能不能明白,當時我有多恨你。”
霍希音從沒有讓這些話暴露在空氣中過。這是她的傷疤,至今依舊隱隱作痛。即使是提到夏未央,她的情緒都不曾有這樣波動過。而在今天,他的話就像是醇厚的白酒,暫時麻痹了她,誘著她不自主地開了口。
而她在慢慢組織語言的時候,卻發現說出來依舊十分困難。字不成句,斷斷續續,混亂不堪,只希望他能聽清楚。
她的手被他再次握住,紀湛東的表情太複雜,但動作依舊溫柔。他輕輕地攬過她,說著未名的話,“希音”兩個字被他念出來,一遍遍的,如今聽起來,竟像是糖一般,恍惚含著一種化不開的溫暖。
霍希音忽然覺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她被他松松垮垮地圈住,她最近十分壓抑,又累,此刻忽然覺得到了極致。
紀湛東平時總是有本事能把她逗笑,不管在最初她是如何焦躁煩悶。不過今天顯然兩個人的情緒都不對勁,他自己的眉眼都沒有舒展,最後竟然詞窮。
室內一時陷入沉默,不知過了多久霍希音的心情才緩慢平復,而又隔了很久,他的聲音卻再次低低地響起。
“在夏未央回國之前,我並不知道夏未央是你心中的刺。我並沒聽你提起過她。”
霍希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們終於正式提到夏未央,他這樣鄭重其事地開口,看來是打定了主意要一次說完。
“我,她,還有周笑非的表弟,大學的時候我們三個在一個學院。當時因為社團聯誼,還有老鄉會,所以關係……並不算差。”
“接下來讓我說吧。”霍希音打斷他,“你是不是要說,經過所謂的日久生情,你對夏未央,即使不是非常喜歡,也是很有好感。但你以為她喜歡的是周笑非的表弟,而狗血的是周笑非的表弟也很喜歡她。你是君子,自然不能奪人所愛,但以你的性格,你又不會簡單放手,所以你和夏未央的關係基本上就是一種紅顏知己戀人未滿的關係,甚至已經可以達到互相只稱呼單名的地步。”
“再後來,由於一些原因,夏未央出國,你仍舊對她念念不忘,然後你看到了和她同父異母於是神形都有幾分相似的我。再然後,她回國,或許是情之所至,於是主動告訴了你,她當年情有獨鐘的是你,你倆才是真正的兩情相悅。”
“這是我能想出的唯一的解釋。如果你的版本跟我有不同,那至少也差不了多少吧。”
紀湛東笑得有點無奈,甚至帶著幾分澀:“你的‘君子’兩個字讓我覺得無比諷刺。”
“她那樣說,你聽了以後應該有過後悔吧,最少最少也會有不小的遺憾。人之常情,得不到的東西在心裡就永遠像鑽石一樣珍貴又閃閃發亮,即使是一個小遺憾,也有可能經過一番煽情和懷念,被刻意地放大無限倍。否則,如果沒有因為你欠了她,那你幫她的忙,在我們訂婚之後,在她回國之後你幫她做的那些事,我找不到其他理由可以去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