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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任何一個為節省車費而步行前往的家庭婦女,氣喘吁吁在菠菜油菜西紅柿之間猶猶豫豫。對於一個不擅廚藝的人,根本不知買什麼好,只是下意識地望著那些菜,讓熱情的攤主誤以為她拿不定主意。
最後,她買了三顆西紅柿、兩條黃瓜,晃晃悠悠地出了市場,在路邊,看到有個山東人在推車上做山東雜糧煎餅,買的人很多,她也湊過去買了一個。
步行回家,剛推開院門,突然看到楊帆從客廳里跑了出來。
他穿著非常狂野的黑色T恤,黑里透著灰,膝蓋磨得發白、褲腳一圈毛邊、緊繃著大腿的牛仔褲,看上去活力充沛,象是要去遠足。
“唱唱,你去市場了?”他看到她手中的袋子,驚訝得眼瞪得溜圓。
這人還真是不撞南牆不死心,舒暢咬牙切齒地朝屋裡瞟了一眼,於芬和舒祖康不在,放下心來。
“我爸媽呢?”
“你沒遇到他們嗎?爸媽去菜場買菜了,說中午做茄夾子。”
舒暢皺起了眉頭,茄夾子也是楊帆喜歡的菜之一,用膝蓋想,也猜出爸媽今天要特地招待楊帆了。
“你怎麼不去上班?”她沒好氣地問。
“我今天特地請了假,陪陪你。你都在家悶很久了,我們去水上樂園玩吧!不然,我們去江心島,我有朋友在那工作。”楊帆熱情地看著她。
“你今天不要上班呀,那好,我們一起去民政局把事情辦了。”舒暢笑了。
“唱唱……”楊帆抿緊唇,“你怎麼不懂我的心呢?如果你氣我,可以罵我幾句,踢我幾腳也可以,但千萬不要任性用事。世界上那麼多人,只有你讓我動了結婚的念頭,這容易嗎?”
舒暢擺了一下手,“應該說怎麼我會偏偏這麼倒霉呢?別在我面前裝情聖了,楊帆。你怎麼留戀這份感情是你的事,不要再扯上我。我的心臟沒你那麼柔軟,能屈能伸。如果你抽不出時間去民政局,那麼我就去法院起訴。”
“唱唱,別犯傻,起訴的話,你不怕報社知道你結婚的事嗎,違約金可不是小數目。”楊帆的語氣不緊不慢,顯得很胸有成竹。
舒暢定定地凝視著他,無法置信他會說出這番話來,原來,這就是他的勝券呀!不過,這到給了她一絲靈感。
“你這是在威脅我嗎?楊帆,告訴你,只要能和你離婚,哪怕丟了這份工作,哪怕付再高的違約金,我都情願。浪費三年,咬咬牙,忍下了,但賠上一輩子,我不甘心。”
“唱唱……”楊帆陽光帥氣的面容皺成一團,話沒說出口,袋子裡的手機響了。
他掏出來,有些慌亂地瞟了下舒暢,匆忙按掉。
手機毫不放棄地繼續鳴叫,他繼續按掉,反反覆覆來了幾次。
“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不接沒關係。”他硬擠出一絲輕鬆,向舒暢解釋,鼻尖上冒出幾粒汗珠。
舒暢譏誚地彎起嘴角,“你沒關係,談小可關係可大了。”
“唱唱,我真的沒想和她有結果。”楊帆臉脹得通紅。
舒暢看著他,嫣然一笑,“有無結果,和我無關。楊帆,不要逼我,你那處長好不容易得到的,哪天我帶著談小可去你辦公室參觀參觀,可好?”
“唱唱……”
“再次感謝你對我的關心,以後,你還是留著好好愛自已吧!你證件在身上嗎?”
楊帆搖頭。
“那麻煩你回去取一下。楊帆,你不會以為我對你還有恨交織吧?拜託,我不做弱智很久了。是的,因為舒晨的病,你和你媽媽向我提出分手,我真的能理解,也能接受。可是老天幫我把眼睛擦亮了,我才看到那只不過是你打著現實的幌子,來掩飾你的離情別戀。你反覆地強調分開是我重親情輕愛情,不把你放在第一位,於是逼走了你,從而洗滌了你內心的罪惡感,你可以名正言順地變心。現在,舒晨走了,我的劣勢變成了優勢,你權衡之後,覺得找我很划算,對吧?楊帆,你是上帝嗎?所有的人都乖乖地聽候你的安排與選擇?你媽媽是個小市民,那樣想,我不計較?你怎麼也落到這麼可恥的地步?你是不是非要我把你定格於深惡痛絕才罷休?”
舒暢怒睜雙目地看著楊帆。
楊帆黯然閉了閉眼,“唱唱,你還和以前一樣,眼中容不得一粒沙子。”
“你能容得下?換位思考下,你站在我的角度,你會怎麼做?”
“一份感情不容易。唱唱,你再想想。”
“我想得都快發瘋了,你聽不懂中文嗎?我要離婚。”舒暢抓狂地咬著唇。
“好,下午二點,婚姻登記處見,我會帶上所有的資料。”
“多謝了。”
楊帆轉身,背微微有點佝,肩耷拉著。
舒暢想起無數次,她曾從身後抱住他,頭貼在他的背上,象只小狗般,嗅來嗅去,說他的氣息最好聞,一輩子都聞不夠。
往事已隨風逝。
舒暢痛苦地閉上眼睛,阻止淚水肆意迸流。
這時,院門被輕輕叩了幾下。
舒暢以為楊帆又來了,憤怒地睜開眼睛。
門外,致遠房地產公司的人事處的馮處長含笑向頷首,“舒記者早!”
舒晨的喪事和賠償,前前後後都是這位處長辦理的,很能幹、圓滑的一個人,舒暢與他接觸了幾天,算是很熟悉了。
舒暢忙走過去打開院門,“早,馮處長。”
“你爸爸媽媽都不在家嗎?”兩人走進客廳坐下,舒暢砌上茶,馮處長看看四周,問道。
“去菜場買菜,馬上就回來了。”舒暢猜不透這位馮處長的來意,按道理,舒晨的事處理好了後,應該沒有交集了。
馮處長點點頭,淺抿了口茶,“那我和你說也一樣。是這樣的,我們公司後天組織一批銷售業績很不錯的員工去海南旅遊,我們寧總讓旅行社加了兩個位置。因為我們公司的駕駛員的不慎,給你們家造成了很大的傷害。舒醫生和夫人一直活在痛苦之中,寧總想借這個機會,讓他們一同去海南散散心。舒記者,你放心,我們公司會派人負責照顧他們,一定會讓他們玩得很盡興,而又不會太累。”
“這怎麼好意思,我哥哥的事,也不全是你們的錯。你們為此做得足夠了。謝謝,我想過一陣,我會陪我爸媽出去散散心的。”
“舒記者別這樣說,再多的錢也換不回一條人命,我們公司為你們做什麼都是應該的。這次只是順便而已,舒記者不要往心裡去,請你把舒醫生和夫人的身份證找一下,我這就去旅行社辦手續。”
舒暢為難了,人家講得這麼誠意十足,真找不出什麼理由來拒絕,可是她又覺著哪裡不對勁。
一般發生重大車禍的雙方,要麼是拳腳相加,要麼是惡語對罵,是在法院的強制執行下,雙方才不得已熄滅戰火。
天下有這麼善解人意的肇事者?還是致遠房地產公司錢多得沒處去,日行一善?
“馮處長,真的很感謝你們的好意,但我爸媽年紀大,海南太遠。”舒暢沉吟了一會,還是覺得不能太得寸進尺。
“舒記者真是太多慮,如果你真的不放心,我們公司可以請一位保健醫生隨行。呵,本來是寧總親自過來邀請的,北京的總公司召開緊急會議,他脫不開身。”
舒暢有些無力地笑笑,“那……等我爸媽回來,問問他們的意見吧!”
馮處長笑眯眯地點點頭。
舒祖康和於芬從菜場回來,一聽,根本沒多想,立刻就答應下來了,樂得他們都沒注意楊帆已經走了。
這些年,因為舒晨,他們都很多年沒出過遠門。現在,心裏面是痛苦,但人要往前看,他們想出去見見世面,來減輕心底里的痛楚。
馮處長又舌如蓮花般地告訴他們,這個季節,海南是最美的,海水碧藍碧藍,直伸到天涯海角;海風輕拂,帆船點點。夕陽下,海邊的花圃中,花紅似火。
舒祖康忙不迭地把兩人的身份證交給馮處長。馮處長說後天早晨,公司派車過來接他們。
馮處長一走,於芬就拉著舒祖康上樓,直嚷著該穿什麼衣服去海南呢!
看著父母歡喜成這樣,舒暢還能說什麼?心裏面對寧致這個人到添了幾份好奇。兩個打過幾次照面,沒太大印象,只記得他是個瘦高的年輕男人,直挺的鼻樑和薄嘴唇,襯衫的袖子扣得嚴嚴的,長褲落到腳背幾乎是一條直線。
他和她只說過一句話:節哀順便。
舒暢上網查了下致遠房地產公司的資料,吃了一驚,想不到這家公司還是家上市公司,由寧致和宋思遠兩個人創建,在國內房地產行業中排第二十位。
全世界的各行各業中,除了販毒和倒賣軍火,房地產行業是最暴利的,怪不得寧致如此大方。舒暢順便點開排名前幾位的房地產公司,發現排名第一的是恆宇集團,最大的股東是香港樓王裴天磊。
第四章
下午,舒暢開了車先送舒祖康和於芬去藥店買些旅遊自備的常用藥,然後就去了民政局。她對爸媽說去報社拿點資料,隻字沒提離婚的事,她不想掃爸媽的興。等爸媽旅遊回來後,趁著興奮頭,她再把所有的事全盤托出。
別說,楊帆真沒食言,站在民政局樓前一棵香樟樹下吞雲吐霧。
以前,他寫文件時,偶爾會抽幾枝煙/舒暢說抽了煙,就不讓他吻她。他聽了,也就戒了。
現在,他無需顧忌什麼了。
“來啦!”楊帆看著舒暢,把菸頭摁滅,扔在花壇里。
舒暢平靜地點點頭,拿著包隨他一同進去。
這次,負責辦理手續的工作人員換了個年輕姑娘。
離婚過程很簡單,小姑娘接過兩人的身份證,查看了結婚證和離婚協議書,細聲細氣地問舒暢:“你真的什麼都不要嗎?”
所謂兩個人的共同財產,不過是掛著楊帆名字的那套未裝修的公寓。
“嗯!”舒暢笑了笑。
小姑娘就在他們的結婚證上蓋了一個戳,給他們每人發了一個離婚證。整個過程,沒超過二十分鐘。
辦完手續出來,舒暢感到渾身輕鬆,好像出了籠子的鳥,有一種飛翔的欲望。她站在路邊的糙坪上,仰望著星空。她的眼睛眯fèng著,透過眼睫毛fèng隙,可以看到淡淡的雲飄浮在天空。
為了重新獲得的自由,是不是應該慶祝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