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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地嘆了口氣。
兩人在咖啡廳吃了午飯,舒暢感到眼皮發沉,心口發慌,身子無力,這些都是早孕不適的現象,她招手買單,想早點回家躺著,休息充分了,才能迎接明天的手術。
手術……想到這兩個字,眼淚又止不住了。
兩人走出咖啡廳,勝男去取車,讓她在門口等著,街道對面一個四處張望的男人突然直直地看過來,然後不顧疾馳的車流,就那麼沖了過來,一把抓住舒暢的胳膊。
舒暢原來就腳步飄浮,趔趄一下。被一雙長臂牢牢抱住。
“裴迪文,你個渣滓,放開唱唱。”勝男從車裡跳出來。怒目圓睜。
裴迪文只稍微鬆開一點兒,改成單手攬住她的肩。看也不看勝男。咄咄地盯著她,“舒暢,我們談談好嗎?”
“和你這種把感情當遊戲的人有什麼好談的!”勝男一把扯住舒暢的手臂,擋在裴迪文的面前。
“舒暢,就是一個被判了死刑的人,也應該有申辯的權利。”裴迪文推開勝男,“穆警官,請給我和舒暢一個獨立的空間。好嗎?”
“不好!舒暢現在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了。你若再不松,別怪我使用武力。”
“誰說我們沒有關係了?”裴迪文凜冽地掃了勝男一眼。“我們仍是愛人,並沒有分手。”
“哈,我真想為你的厚顏拍掌叫好!你想要一個什麼樣的分手儀式,說來聽聽?”勝男冷笑。
“勝男,你先走吧!””一直蒼白著臉的舒暢開了口,她漠然地看了看裴迪文,“好,我們談談。”
“唱唱?”勝男額頭現出三條黑線。
“不會有事的,勝男,明早記住去接我。”舒暢擠出一縷笑。抽回自己的手,對裴迪文說,“我們是去這間咖啡廳,還是你另有心儀的地點?”
第七章(VIP)
舒暢清秀的面孔帶著一點浮腫,嘴唇芬白如紙,虛弱得象是一陣風就能把她颳走,裴迪文放棄去一個僻靜的地方的念頭。“就這裡吧!”他啞聲說道。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進咖啡廳,好巧,還是剛才舒暢與勝男坐的位置。大年初五的下午,咖啡廳里情侶成對成雙,生意火爆。
裴迪文點了一杯黑咖啡,舒暢對服務生擺擺手,“我馬上就走。”
裴迪文眉心打了個結。自作主張給她點了杯皇家奶茶,這是她一向愛喝的。
“舒暢,”他認真地看著她,“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
她平視著他,淡淡地說:“受一點委屈沒什麼,至少讓我看清一個人,明白一些事,從此後,這樣的錯誤就不會再犯了。人總是在挫折中成長。順風順水的人生太平淡。”
他有一點狠朝,但他顧不上了。“舒暢。有些事並不象你所看到的那樣,”裴迪文躊躇一下,“之前沒說,並不是有意瞞著你。這件事太複雜。我沒跟你提起,實在是因為我有太多……隱痛。還有……”
她打斷了她,“你還是可以保持沉默的。因為那些和我沒有任何關係。我同意和你進來,是想和你認認真真的說“裴迪文。我們分手吧”。你做你的主編,我做我的記者,如果工作上有避免不了的接觸。我仍會尊重你。但私下。我會當你如陌生人一般。”
“舒暢,你說這番話,我能理解。但你聽我把話說完。好嗎?”他小心地伸出手,想握她的,她已縮了回去。
她抬起頭,只見裴迪文緊緊咬住了牙。整個下頜的線條緊繃得有點兒扭曲了,她的心一軟,她猛地甩頭,命令自己硬起心腸。
“裴迪文,機會不是別人給的。而是要靠自己把握的。我在省城簽名售書時,你和宋穎在一起,我在機場看到你們,問過你。你說那只是工作上的合作夥伴。然後在你的辦公室,宋穎和你那樣親昵的講話。你說你們以前在一起過。但分手了。直到現在,我發現了她原來是你的妻子。和你已共有一個孩子。伉儷情深,合家幸福。你這時跑過來,又該告訴我什麼呢?我們這份感情開始得突然。戀愛的時間也不長。可是有太多的時候,你可以和我說起這些的。可是你沒有。你什麼都沒說,你硬是把我逼到這般恥辱的地步。如果我沒有發現真相。你就會永遠都對我瞞得死死的。我也想被騙著,可是事實我偏偏全知道、全看到了。所以。裴迪文,真的不要再編了。”
裴迪文苦澀地一笑,“你以為我說的那些都是編的嗎?”
“不然呢?難道要我拿出證據來?”舒暢譏誚地揚了揚眉。“我只能說,你的安排很周密。但百密一疏,我沒辦法再自欺欺人的打著愛情的幌子,說只要曾經擁有,不在意天長地久,然後沉醉在你的寵愛里,蒙上眼睛,捂住耳朵,假裝什麼都不存在。”
“舒暢,別這樣說……”
“那我該怎麼說?你以為我不矛盾、不徘徊嗎?你以為我是任性地說出這一番話嗎?我第一次聽說你的真實身份時,我仍堅持相信你是你有苦衷的,你的隱瞞是善意的,是對我們之間愛的保護。後來,我聽到越來越多,我在心裡仍在幫你辯解,你和宋穎的婚姻是商業聯姻,不是出於愛,說不定你們正在分居中或離婚中。但是結果呢,我……坐在公車上,經過裴家豪宅,看見你和她手挽手,懷裡抱著你們的女兒,你一臉慈祥的笑意,我還怎麼說服自己呢?再然後,你的妻子對我說,她知道我和你的關係,但是她會包容,她甚至象電視裡所演的那樣,掏出支票本,問我想要多少?裴迪文,如果這是你所謂的愛,你的愛帶給我什麼?羞恥、狼狽、侮辱。換作是你,你還會堅持下去嗎?”
裴迪文的臉一下沉了下來,“她對你這樣說的嗎?”
舒暢呵呵一笑,滿是嘲諷,“其實,裴迪文,你挺幸運,有那樣賢惠的妻子。可是,我不想捧她的場。”
“對不起,舒暢。她沒權力這樣對你。”
“那她有權力做什麼呢?哦,我知道你父親有兩位夫人,相處得非常和睦。你是不是也想效仿他?你也要給我一個什麼身份?”
“別這樣亂講自己!”裴迪文嘴角痛苦地抽搐,“舒暢,可能你現在無法理解我所做的一切,但一定不要歪曲我們之間的感情。我愛你,舒暢,真心的愛。這份愛也很乾淨,很神聖,只是你要給我一些時間……”
舒暢悲涼地搖搖頭,“裴迪文,即使你現在離了婚,恢復自由之身,我也不想再和你一起了。一個拋妻棄女的男人,他再傑出,再出眾,也不值得愛,誰能保證再有幾年,下一個被拋棄的人不是我呢?何況你出身還是那樣的遙不可及。我找不到任何一個愛上你的理由了,分手吧!”
裴迪文仰起頭,大口地呼吸。他的眼底慢慢泛出一絲濕霧,迷糊了他的雙眼。
短短的幾秒,仿佛過了百年,他說:“舒暢,就當這是我編的最後一句台詞吧,我——裴迪文,這一生,唯一愛過,也是最後一個愛著的女人,她的名字,叫舒暢。”
聲音嚴肅而堅定。
她淺淺一笑,“謝謝,這話聽了,真的很寬慰,很虛榮。”
“你要做什麼,我攔不住你,但我對你的感覺還是和以前一樣,永遠都不變。”他直視著她。
她虛弱地微微一笑,“你有什麼樣的感覺,我同樣攔不住。我有我的原則,有我的底線。有些事的發生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就這樣吧,裴迪文,這是我最後一次喊你的名字,再見面,我會尊敬地稱你“裴總”。”
她站起來,身子有些搖晃,一時恍惚,又跌坐到椅中,她扶著桌沿,再次站起,閉了閉眼,這才越過他,往外走去。
他沒有追上,只是目送著她,她的腰挺得筆直的,下巴昂著,手輕按著腹部。
鋼琴曲《眼淚》憂傷、清靈的音符,在燈光暗暗的咖啡廳里,瀰漫了一室的心碎。
舒暢回到家,差不多是晚飯時分了,於芬絮絮叨叨地說寧致晚上還有個應酬,不知道要不要喝酒。喝太多酒,很傷身體的。
舒暢正好進門,胸口的煩躁不安和身體的極度不適攪在一起,讓她升起一股無名火,“媽,你這麼關心一個外人合適嗎?他多大了,在外打拼多年,把自己照顧得不知多妥當,你自作多情什麼?”
舒暢很少和爸媽頂嘴的,就是被於芬誤會她和楊帆那件事時,她也都是忍著。她這麼突然出言不還,於芬一怔之下,也來火了,“你吃了火藥嗎,用這種口氣和我講話!你真當我們要靠你養?世上無兒無女的人多了,最多我們去養老院呆著,不討你嫌。你是得福不知福,人家寧致小時候沒爸爸,大了後又失去媽,我疼他一些,就叫自作多情?你沒體會到沒爹沒娘的孩子有多苦嗎?”
舒暢的眼淚一下流了下來,一邊哭一邊說:“既然那麼苦,當初還不如不要來這個世上……”她哽咽得語不成聲,完全沒法再說什麼,只是拼命捂住腹部。
“你瘋了!天災人禍,擋不住。做父母的,只要有一口氣在,都會想方設法生下孩子,給予孩子最好的。這世上只有自私的孩子,就沒有自私的父母。”
舒暢哇地一下放聲大哭,轉身就向樓上跑去。
於芬氣哼哼地嚷道:“明明是她不講理嗎?”
舒暢衝進房間,“砰”地下關上門,撲到床上,哭得整個身子都在顫動。
在咖啡廳里,有那麼一刻,她很想告訴裴迪文她懷孕了,他是孩子的父親,他有權利知道。可是話到嘴邊,她又生生連著口水一同咽下。
到了這一步,她不想再用孩子來把兩人捆綁在一起。要斷,就斷得了無牽掛、乾乾淨淨。
可是,她又會不由自主地想,如果他不是恆宇集團的繼承人,如果他已經離婚,如果他從不曾欺騙過她,他們該懷著怎樣欣喜的心情來迎接這個小生命的來到!
沒有如果。
她,與楊帆結婚登記過,結果楊帆成了別人的丈夫。
她,與裴迪文戀愛甜蜜過,有了結晶,結果孩子夭折腹中。
剛剛跨進二十七歲的年頭,她做過人家的未婚妻,做過人家的女友,做過孩子的媽媽,人生百味什麼都嘗過,只是最終還是一場空。
舒暢哭到睡著,夢裡再哭醒,渾渾噩噩一夜。舒祖康上來敲門,她也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