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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北摸了摸她的頭,還是溫柔如水的笑容:“女大十八變,很正常。變成哪樣都是我心裡不變的寶貝。”
即使韓菁對第二天的遠足做了百分之二百的預防以及百分之二百的誇大想像,但她從小經受的苦頭太少,所以當她親身實踐了六分之一路程時,還是發現自己遠遠低估了這次遠足的痛苦。
天氣燥熱,又背了四瓶水和麵包,又一直在小跑,過了沒一小時她就已經出現耳鳴。很想給莫北打電話,指尖摸到手機又忍住。
韓菁本來在班級隊伍前排,中途休息再走的時候就開始慢慢溜後,一直到女生的末尾。很快吳波趕了上來,挨在她身旁,笑著說:“韓菁,背書包很累吧?我幫你拎會兒吧。”
韓菁快走了幾步,把他的表情甩在身後,聲音冷淡:“不了,謝謝。”
明華學校是貴族學校,就讀的學生基本都是被從小呵護長大,到目的地的路程還沒走到一半就已經有好幾人暈倒,其中還包括兩個男生。韓菁也頭暈目眩,只覺得小半天裡流的汗水幾乎是她以往一年的量。
距離目的地還有五公里的路程,韓菁咬著牙一小步一小步地挪,但也漸漸地開始感覺虛脫。她已經走在隊伍最後面,呼吸在她自己聽起來十分短促沉重,肩膀深深垮下去,校服系在腰上,淡色的襯衫有泥痕,手裡的帕子已經擰乾了一次又一次。從小到大都沒有這樣狼狽過。
忽然肩膀一輕,書包被人托起來,然後就是一個很冷淡的聲音,清涼如水:“書包給我。”
韓菁扭頭看,沈炎已經把她的書包拎了過去,並且先聲奪人,全方位的解釋把她的話強制壓在了喉嚨里:“別逞強。你能撐到現在已經很不錯了,班上一半的女生都已經上收容車了。水都被你喝光了,現在書包拎起來也不是很重。我是男生,現在也不是很累,多幫幫女生是應該的。”
說罷又從自己的書包里掏出一瓶未開封的水遞給她:“你嘴唇都幹了,這瓶你先將就。”
“……”韓菁看看他也同樣乾癟的書包,“你也沒水了吧?我還可以撐,這瓶還是你喝吧。”
她沒想到沈炎的體力這樣好。在烈陽下走了這麼久,他卻只是出汗多些,身體卻依舊挺得筆直。
沈炎瞅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沒有接:“到了目的地會再發水,我不怎麼渴。”
他笑得很自然,韓菁卻一下子沒能回過神。沈炎的名字裡帶火,長相也分外好看,然而性格卻始終像塊冰,那張臉常年都維持著面無表情的表情,即便兩人搭檔課代表一年,韓菁卻一次也沒有見他笑過。今天甚至還是第一次。
她剛想開口說話,沈炎再次打斷她:“好了不要說話,節省體力。再加把力,馬上就快到了。我跟你一塊兒走,走慢點兒,不著急,沒關係。”
“……”韓菁握著水,在頭昏腦脹已經累得思考不能的情況下,還是很想在後面提醒他,既然笑的時候十分好看,為什麼平時就不肯多活動一下臉部肌肉呢?
又過了一個小時,中午十二點半終於到達。韓菁再也沒精力顧及地面是土是灰還是糙,身體晃了晃,頹廢地坐下,幾不可聞地溢出一聲嘆息。
沈炎笑了笑,把書包遞給她:“我去給你拿幾瓶水。”
韓菁累得連點頭都難做,下巴擱在膝蓋上,眼珠一轉不轉地瞧著地面上綠油油的青糙。
他們休息的地方在湖邊,湖水清澈,很快就有人跑過去洗臉。韓菁靠住樹幹眯著眼一動不動,不一會兒一個陰影落在她面前,本以為是沈炎,於是反射性說了聲“謝謝”,等抬起頭才發現是吳波。
於是韓菁費盡力氣凝結出來的一絲笑容很快就收了回去,繼續百無聊賴地看糙地。
“韓菁,我剛發現早晨發的麵包有些變質了,我還帶了些餅乾。你的呢?要不就吃我的吧。”
“不了,謝謝。”韓菁不得不再次對他重複這句她自己都快說膩了的話,“我自己有帶營養餅乾。”
小叔叔就是小叔叔,昨晚聽說學校發的是麵包,便堅定地要她把家中的營養餅乾帶上。韓菁雖然照做,卻還是覺得沒有必要,如今聽吳波說完才不禁要佩服他。
好不容易打發走吳波,正好沈炎拎著四瓶礦泉水走回來。把兩瓶水塞給她,又說:“湖邊水很清涼,要不要去洗一洗?”
韓菁有氣無力地點頭:“先休息一小下,等會兒會去。”
沈炎看了看她,把礦泉水的瓶蓋擰開:“拿這個洗洗臉和手好了。”
雖然韓菁鋪張浪費起來毫不含糊,但那都是在莫北的默許和縱容下。在學校里她一直都是恪守學校守則的乖寶寶好學生。如今就這樣在不遠處老師的眼皮底下做這種事,沈炎理直氣壯坦蕩從容,她卻不行。
她微微睜大眼睛看著他,沈炎又說:“開都開了,不用更是浪費。老師發現就說是用空水瓶從湖邊打來的水。”
她本來還在水的誘惑中猶豫,沈炎一句話更增加了她向揮霍水資源傾斜的砝碼,咬著唇內心掙扎了十秒鐘,終於還是伸出了手。
洗乾淨臉和手後,小公主的微弱潔癖發作,於是又洗了手臂和脖子,並且用另一塊嶄新的手帕慢慢擦乾淨。
於是沈炎拿過來的四瓶水都被她以這種方式用光了。
韓菁慢慢恢復了體力,想起十歲的時候莫北帶著她一起去爬山。因為中途不小心扭傷了腳,又一時找不到山轎,於是從半山腰到近山頂的部分都是莫北背著她慢慢走上去的。
那次爬山對於兩個人來說絕對都算是糟糕的回憶。兩人的步子匯合成一個,就算韓菁個頭再小重量再輕,但是山路陡峭,莫北托著她,在最後階段呼吸也不覺變得粗重。
那時候韓菁的肩頭還披著莫北的外套,儘管她不小心回頭看時會覺得腳後的路太陡太高而心驚膽戰,但圍繞在她周遭的都是她熟悉的味道,她沒有感到絲毫的害怕抑或畏懼。
“韓菁,”她還在神遊中,沈炎驀地出了聲,“等再開學回來,你可能得再找個英語課代表了。”
“為什麼?”
沈炎的語氣很平靜;“我過兩天會參加高考,能考上的話就不再回學校了。臨走前跟你說一聲。”
“……”
韓菁還在消化他的這句話,他又掏出手機來,摁了幾個按鍵,反手給她看:“這個是你的手機號沒錯吧?”
韓菁呆呆點頭,不確定地再次求證:“就這樣走了嗎?”
“問題不大的話,應該是的。”沈炎沖她露出一個淺淡的微笑,“希望以後能常聯繫。”
作者有話要說:修了刪,刪了修,導致終於還是成功……拖稿了。= =|||10
10、第 十 章 …
韓菁十七歲(三)、
儘管滿身都是臭汗的味道,儘管衣服都已經變了顏色,儘管腳底生疼雙腿僵硬,儘管回來時最後五公里的路程都是由沈炎半拖半扶著回來的,但韓菁到底還是兌現了自己的諾言,她終於還是徒步走回來了。
踉踉蹌蹌奔到教室,坐在自己位置上的時候,韓菁幾乎都要佩服自己了。她從小從沒吃過苦頭,以車代步是天經地義的事,如今竟然在一天裡走完了四十公里。這對她來說已經可以稱得上是個壯舉。
校服已經髒得看不出具體模樣,白皙的皮膚被路邊飛揚的沙塵蒙了灰灰一層,只有眼珠依舊是黑白分明。韓菁在教學樓的盥洗室胡亂洗了把臉,把書包里水食物手帕等等一股腦扔進垃圾桶,拎著一個空癟的書包往門口走。
她低著頭慢悠悠地走,剛剛到校門口就被人拽到了懷裡。對方的力道大得很,又穿著淺色的襯衣和卡其色的亞麻褲,幾乎是一瞬間,布料就全部被她皺巴巴髒兮兮的衣服染成了烏雲顏色。
一見到莫北,韓菁要比其他時候嬌氣十倍。她的眼睛裡立刻就蓄滿了淚水,輕輕一眨就流下來兩串,抓住莫北的胳膊撒嬌加抱怨:“腳底磨了好多泡,好疼。”
莫北低斂著眉眼,彎下腰用手指把她的臉頰上的淚水抹去,蹭到一顆小小的不起眼的沙粒,韓菁的淚水掉得更兇猛了:“疼啊!”
“我的錯我的錯,都是我不對。”莫北蹙著眉尖仔細檢查,有一小塊微紅浮上了面頰。他輕輕嘆了口氣,眉尖良久都沒有舒展開,“我們回家叫醫生好好檢查下。”
韓菁的皮膚太嬌嫩,小小的淤青也顯得觸目驚心。在車裡她給他看手臂上被樹皮蹭傷的淤青,看得莫北都不知怎麼安慰才好。回到家,莫北蹲在沙發邊給她脫鞋子,韓菁向後縮了縮:“我自己來。”
她一副自我都嫌棄的表情:“好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