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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菁盯著那枚鑽戒,微微歪著頭,陷入沉思。良久之後視線終於慢慢轉回到他那張好看的面孔上,聲音很沙啞,不過很清晰:“……好啊。”
她很平靜地說出來,沈炎卻像是受到了震動。一時口不能言,只是定定地看著她。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相信了她說的話,眼睛連閃了好幾下,最後用微涼帶汗的手握住她的,把戒指一寸寸仔細套上去。
如果按照沈炎的本意,那他估計想當天求婚的下一秒就拉著韓菁去教堂。只是考慮到韓菁腿傷未愈,他們的婚禮還是不得不定在當年冬天。
然而沒有預料到的是,等韓菁腿傷痊癒後,她卻又開始生病,病勢前所未有的兇猛,連帶婚期又不得不順延到次年春天。
幾乎兩個人都心照不宣地明白,她這回生病大半部分都是心理原因在作祟。高燒不退,嘔吐不止,頭疼得快要爆炸,一夜一夜地睡不著覺,韓菁幾乎以肉眼可以看得見的速度消瘦下去,就像是一片千瘡百孔的樹葉,仿佛稍稍錯開眼,就可能隨時會離開。然而她的態度又一如既往的強硬,沒有迴旋餘地,沒人敢勸她看看醫生。
沈炎那天從外面回來,輕敲臥室門而後推開,一眼掃過去,柔軟大床上躺著的人幾乎毫無生機。他的面色陡然變白,快得近乎小跑過去,拍了拍她的臉,手指觸及到一點溫熱,才終於放下心來。
他的動靜不小,睡得再沉的人也能被吵醒,更何況是淺眠已成習慣的韓菁。她緩緩睜開眼,微皺著眉,聲音帶著久病不愈的沙啞:“怎麼了?”
沈炎握住她的手,兩個人甚至分不清誰比誰要更涼一些。他的眉頭蹙得很緊,聲音努力維持平穩:“韓菁,你吃點藥好不好?我請求你吃點藥好不好?”
他長這麼大,從未這樣開口求過人。他剛剛從外面回來,連衣服也沒有來得及換就過來看她。此刻坐在她床邊,眼眸深邃,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憔悴,以及顯而易見的心疼。
韓菁抿著唇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說:“我又不會死。”
“但是我很害怕。”沈炎小心勸說,“你的病症很好治,醫生說不管是傳統療法或者是西方療法,只要三四天就可以好。吃藥不會有什麼可怕的後果發生。給你調配的藥都不苦,都包著糖衣,或者有點兒酸甜。如果你還擔心,給你開的處方,你吃一劑我就跟你一塊兒吃一劑好不好?”
他靜了靜,又輕聲開口,就像是在自言自語:“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我怕你死。你為什麼就是不肯吃藥呢?”
他拽過抱枕墊在坐起身的韓菁的後背,斂起眉眼,表情不復以往淡定。韓菁看看他,說的卻是無關的話:“我答應你求婚答應得很快,你是不是倒是覺得不安了?”
“……是。”沈炎很想否認,然而他在她的眼睛底下根本說不出假話,最後只能低低承認,“我求婚的把握只有一成。沒想過會中獎。”
“覺得我是因為賭氣?”見沈炎遲疑片刻後點頭,她睫毛也不動一下,又說,“那你還求婚?”
“萬一以後連一成的把握也沒有了怎麼辦?我那天的手心其實和今天一樣涼。”他握住她的手,目光平視她,“你喜歡莫北,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並且你到現在還是喜歡他。”
他提到莫北兩個字,韓菁依舊沒有動。只是稍稍轉了眼去看窗外,微微抿著唇良久都沒有回話。
“其實你可以不答應求婚。給我希望再讓我失望會很殘忍。”沈炎輕聲說,“韓菁,我最後一遍問你,你究竟會不會跟我結婚?”
韓菁扭過臉對他笑笑,說:“我既然答應嫁給你,除非你婚後對我很不好,否則我不會離開你。”
沈炎望著她半晌,又沉聲開口:“那如果萬一莫北搶婚呢?你還會不會嫁給我?”
韓菁抬眼看他,目光流轉卻不答話,明顯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又頓了片刻,才說得篤定:“他那樣的人,不會做出搶婚這種事的。”
沈炎深深看了她一眼,沒有再多加評論。
一直到第二年春節過後,等到韓菁病情已經好轉之後,江南和莫北才得知了韓菁要結婚的消息。江南很快就打過電話來,說話聲音不復以往吊兒郎當,一副“你需要好好解釋”的口吻:“菁菁,這真不是你的風格。”
韓菁當時正在有一搭沒一搭地餵魚,捏著電話漫不經心作答:“我的風格這幾年早就變了。”
江南忍住怒意:“這樣大的事情,如果我不是從別人口中知道,你是不是就不準備告訴我和莫北了?”
“我說與不說,你們總會在事情前一刻知道的。”
江南終於氣急敗壞:“韓菁!你給我從新加坡回來!你不能嫁給沈炎,你知不知道?”
“為什麼不能?”韓菁想了想,說,“我記得你以前告訴我,讓我不要找一個像你或者小叔叔一樣的人。沈炎哪一條不符合你們的審美標準了,我為什麼就一定要聽你們的話?”
江南被噎得半死,深吸了一口氣,沉聲問:“你還真想來真的?”
“我哪裡像是來假的?”
江南再次忍不住地氣急敗壞:“你那麼多年喜歡的都是莫北,現在要嫁給沈炎??行啊你,來來來,你好好告訴我,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這話說出來,雙方兩邊都靜默了片刻。韓菁受到震動的時間比江南預想的還要長,一整句分成了好幾段才說出口:“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江南也跟著沉默,半晌嘆一口氣,語氣緩和不少:“總之,你不能嫁給沈炎,菁菁。”
韓菁嘴唇咬成一條線:“回答我!”
江南沉默了一下,再嘆一口氣:“你那些小動作,誰能看不出來呢?你想要什麼都給你,你回T市來好不好?”
韓菁仰頭望望萬里無雲的好天氣,把飽滿的淚水硬生生逼退回去,她的喉嚨梗塞住,說不出話來。
“至於莫北,我的確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問也問不出來。但是菁菁,你嫁給沈炎要做什麼呢?要一個你不喜歡的玩具,你心裡又不會多高興。”
韓菁冷冷地說:“至少我也不會不高興。易寧喜歡你,嫁給你又有什麼好受的?我幹什麼非要自討苦吃?”
江南再次被噎住,好一會兒才有些惱怒地說:“你不要惱羞成怒了就來揭我的傷疤。易寧和我跟你和莫北不一樣。你年紀還這么小,做這麼大的決定,以後會後悔的。”
“我肯定不會後悔。”韓菁截斷他的話,把手中的魚食一把全部扔進池塘,“要想阻止我,還是想想別的辦法吧。別再試圖對我口舌教育了,我聽不進去。”
30
30、第 三十 章 …
韓菁二十二歲(二)、
韓菁把電話掐斷後,把自己關在臥室中,拉了一整個下午的小提琴。她面前擺著琴譜,然而半點也沒有按照上面所指導的行事,而是隨心所欲地想用力就用力,想飆高音就飆高音,魔音穿耳讓家中的僕人紛紛捂住耳朵避著走,她自己卻是充耳不聞。
第二天上午韓菁繼續在臥室中進行毀耳不倦的魔音事業。小提琴在她手中儼然變成一把絕利匕首,殺得傭人紛紛天靈蓋崩裂。然而終於還是有人不得不在死前最後一刻去敲她的門,畢恭畢敬地說:“韓小姐,外面有位叫莫北的莫先生要找你。”
韓菁的弓弦猛地一拉,一根琴弦應聲而斷。
莫北走進韓菁房間的時候,首先便聞到一股清淡的水果香。沈炎致力於讓韓菁在新加坡受到無微不至的舒適照顧,連這樣的細節也從T市照搬過來。
而韓菁背對著他蹲在地上,脊背上的肩胛骨瘦成兩片蝴蝶骨翼形狀,懷中一把小提琴,她的手在上面撥弄,並沒有回頭。
等他再走近幾步,才發現她正用剪刀一根根地剪著琴弦。她明明看到了他的褲腳,聞到了他身上固有的,從來不曾改變過的獨特清香味道,卻一直都不肯抬頭看一眼。
然而這一刻在韓菁有些顫抖有些脫力的手中,恐怕一張紙也難以裁斷。她越來越用力,卻都是白費力氣。莫北在她身旁跟著蹲下來,她垂著頭,稍稍抬眼便又看到了他的淺色襯衫,修長勻稱的手臂,他離她不遠不近,呼吸平穩,她未曾抬頭都能知道他在用那雙再好看不過的眼睛看著她。
莫北的確在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片刻後低低地,緩聲念了她的名字:“菁菁。”
他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就像是含著蜜糖一樣的呢喃出來。低沉動聽,就像是他常常撫摸她額頭的那雙手一樣溫柔,十幾年以來一成不變。
韓菁死死壓抑住呼吸和哽咽,硬著後背低著頭,一動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