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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有些東西不是想爭取就能得到,這個道理韓菁今年才明白。
以前她敗給了年紀,現在她則因為年紀敗給了時間。
她的倔強很多,可她的勇氣很少。有些話她永遠不敢說出口。
韓菁受莫北影響頗多,向來也只是喜歡穩紮穩打。她不是賭徒,她沒有勇氣賭。
她兀自思索,陽台的門被推開也沒察覺,直到韓冰在她身後清咳了一聲。
韓菁回過頭識別來人後,又很不客氣地把頭轉了回去。她本來坐在鞦韆上,見到韓冰,腳下輕輕一蹬,一個人來迴蕩得頗悠閒。
韓冰在一邊的躺椅上坐下來,雙手搭在膝蓋上,抿唇笑了笑。她最近心情很不錯,所以這次對著韓菁是貨真價實的笑容。
不過這個笑容怎麼看怎麼都像是勝利者在耀武揚威,韓菁冷眼瞧了瞧她,沒有說話。
韓冰第一句話:“你最近真的變瘦了。”
這句話韓菁自從生日宴開始已經聽了無數遍,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但還沒哪一次像這次一樣刺耳過。
她索性繼續不答話。
“你真是個聰明的小孩。”韓冰已經把她的不理不睬當成了習慣,托著下巴,微微歪著頭繼續說,“聰明的人懂得審時度勢。雖然你現在放棄了,也許以後可以得的更多呢。當然,我指的是別的方面。”
韓冰還是沒忍住,最後一句話暴露了她想要炫耀的本質。
韓菁嘴角略彎了彎,面不改色地回話:“可你耐心真差。你就死心吧,就算結了婚,你的照片也永遠不會被放在他的錢夾里。逼婚這種事也做得出來,你真是越來越廉價了。”
韓冰的臉色變了變,還是很快恢復了笑容:“那又怎麼樣?過程如何不重要,結果是理想的就可以。這本來就早該是我的,你本就沒資格阻攔,這幾年因為你推遲了這麼久,你不覺得愧疚和難堪就夠了,難道還想讓我覺得愧疚麼?”
韓菁放棄鞦韆,走到閣樓邊,扶住欄杆眯眼看遠方,慢慢悠悠地說:“別太得意。你逼婚的時候哭得撕心裂肺,現在剛剛稱心了就大告天下,真是沉不住氣。女人的眼淚就像是天上的雨水,要想有價值,不能常下,也不能不下;要想更有價值,則需要天時地利人和,並且最重要的是人和。而對著莫北的時候,你就不要對自己的眼淚太自信,你真以為莫北答應結婚是你眼淚的作用麼?”
“韓菁,你說話真的很讓人不舒服。”
韓菁回頭,突然對她展顏一笑:“你惱羞成怒了吧?就算你等了這麼久,到現在莫北還是沒有把你放在心上。你信不信如果我現在從這裡跳下去,就算我栽贓是你推下去的,他也會相信?”
韓冰的嘴角輕輕翹起來:“你不會跳下去的。這個高度摔不死人,但殘疾應該是會有的。你至今都還想著和莫北一起平安到長長久久呢。”
“你以為我不敢?也太小瞧我了。”韓菁說完,突然靈巧地攀上了欄杆,她的手握住欄杆,雙腳懸空,看看地上空無一人,正要跳下去,卻被韓冰一把抓住了胳膊。
韓冰的臉色有點兒蒼白,明顯是沒想到韓菁會說做就做。她緊緊抿著唇,眉頭禁皺,被擺了一道顯然十分不悅。
韓菁很快掙開她的手翻回了陽台。她拍拍手,笑:“你看看你,一點魄力都沒有。你現在肯定在心裡詛咒,不怕死的人最討厭了,就像我這樣的,是不是?”
好不容易有心情回憶和反思,被最討厭的人打斷,韓菁心情全被敗壞。留下韓冰在原地咬牙切齒,韓菁繞過她離開,輕飄飄留了一句話:“不要再挑釁我了,你不會好受的。”
第 十五 章
韓菁十八歲(四)、
韓菁這幾個月來說的話越來越少。她本來就很瘦,打生日宴後就愈發挑食,這個也不吃那個也不吃,包括莫北在內的人誰勸說都不管用,於是就愈發消瘦下去。下巴尖尖的,一雙眼睛在巴掌大的臉蛋上就顯得更加大,嘴唇總是抿起來,不相熟的人總以為她會有多麼安靜乖巧。
韓菁在公寓一個人住的滋味很不好受。她已經習慣了和莫北同吃同住的生活,每天回到自己的公寓就覺得分外孤單冷清。她在最開始的幾天,每天早起的時候甚至還曾對女傭例行問話“小叔叔呢”,在連續幾天都看到女傭莫名的眼神後才終於徹底清醒過來。
但是她自從九月初開學後還沒有回過那邊的別墅。莫北每次叫她回去,她總是有諸多理由推託。比如說軍訓期間不得離校,比如說與同學一起郊遊,她的言辭強硬,讓他不好再詢問更多,而莫北也忙於打點結婚事宜,無法騰出更多的時間給她,索性就由她的性子任意來。
等到十一長假,韓菁索性背了背包自己去了香港,並且是先斬後奏,到了目的地才告知莫北。她吃准了他現在分^身無暇,不會再像以往一樣趕到香港來。
莫北果然只是嘆息一聲,叮囑了許多的事,又詳細詢問了許多的事。他的唐僧病發作,電話打得發燙還沒有掛斷。
韓菁越發失落。以往每次她任性胡鬧莫北總是很配合她。她往外跑的時候他便放下手頭的工作陪著她一起四處溜達,她躲在房間不出來的時候他就在門外哄到嗓子沙啞,她明知自己很任性卻還是肆意妄為,假如以前是因為她年紀小不懂事,那這些年就完全歸咎於莫北無底線的放任縱容。
但這次她一人跑到香港,他卻無法再跟來。
並且以後大概也不再會了。
以往出遊,韓菁都是最興奮的一個。她最喜歡的就是走在最前面,尋找美景美食美人,然後拽住莫北的胳膊強迫他也要和她一起高興。不過如今卻沒了樂趣,她一個人跑到香港來,除了第一天跑去書店買了幾本書,接下來一直到離開香港都一直窩在酒店裡沒有出來。
韓菁剛剛回到T市,韓冰破天荒頭一回給她打了電話。韓菁皺著眉頭瞧了很久都沒接,直到電話鈴聲響起第三遍,她才慢吞吞接起來。
韓冰開篇劈頭蓋臉:“菁菁,結婚典禮上你不會故意捅什麼簍子吧?”
韓菁微微冷笑:“反正你們民政局都已經去了,還怕我大鬧婚禮嗎?”
韓冰沉默了一下,突然軟了口氣:“我道歉,剛剛的話太不客氣了。但是這是我最重要的婚禮,所以有些擔心。”
韓菁毫不客氣地嗤了一聲,隨即掛斷電話。
假如細想,其實韓菁和莫北在許多地方的習慣都一樣。喜歡寧靜,喜歡享受;表面雖乖巧抑或溫柔,內里對人對事卻相當冷淡;都是沉默寡言之人,想要的得不到之前不會先說出口,等得到之後又認為沒有必要再去炫耀。
第二天她下課回來,女傭給她開門,並且輕聲提醒:“莫先生來了。”
韓菁微微一愣,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莫北一個人正歪在沙發上,單手撐著太陽穴,客廳的窗簾已經拉上,他倚著沙發,大概在沉睡,即使聽到這邊的開門聲也沒有睜開眼。
韓菁扔了包包走過去,一直到他眼前莫北還的沒有醒過來。她蹲下來,輕搖他的肩膀:“……小叔叔?”
莫北睜開眼睛的時候便堪堪對上韓菁近在咫尺的臉龐。他撐起身體微微笑起來,手指習慣性摸了摸她的額頭:“寶貝兒。”
他的掌心很燙,韓菁拿手背去試他的額頭,眉尖很快皺起來:“你發燒了?”
說完很快招呼女傭去買退燒藥。莫北又歪在沙發上眯起了眼,雙腿交疊,手指搭在膝蓋處,他的呼吸有些沉,眼底有青色,眉心微微蹙著,韓菁看了片刻,拽了拽他的食指:“你去床上躺著吧。”
莫北掀開半隻眼皮,被她拉起來往臥室推。他回頭瞅了她一眼,笑了一下:“菁菁,你最近瘦了不少。”
韓菁垂著眼,低聲說:“你也一樣。”
莫北的確也清減不少,手背青筋愈顯。韓菁想,她以往變著法子地鬧騰他讓他煩心,也沒有見他像現在這樣疲憊,甚至生病。看來結婚真的不是什麼好東西。
“你最近不回家,也不向我說你的行蹤。小鳥的翅膀長硬了,想飛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還是很溫柔,並且還因為發燒的原因愈發溫柔。韓菁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低著頭悶聲說:“沒有。”
“菁菁,”良久之後,莫北微微眯起眼睛,語氣模糊,隱約像是帶著嘆息,“我覺得我好像犯了一個錯誤。”
“……”
“很多東西很多事過了很多年,已經變得像呼吸一樣自然,於是懶得去思考,結果忘了它們最後還是會變,消失的消失,腐朽的腐朽,銘記的銘記。作為懲罰,再捨不得的東西最後結局也只能變成一個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