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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屋裡的動靜,他咬著煙轉過頭來,微眯了下眼。
孟嬰寧站在臥室門口,沒動。
“醒了?”陳妄開口,聲線沉啞,“還睡麼?”
孟嬰寧搖了搖頭。
“傷口疼?”陳妄問。
孟嬰寧搖頭。
陳妄覺得小姑娘可真難伺候:“餓了?”
孟嬰寧還是搖頭,只抿著唇,眼巴巴地看著他,不說話。
陳妄頓了一會兒,忽然笑了笑:“想我抱啊?”
孟嬰寧眨眨眼,慢吞吞地說:“想。”
陳妄捏著煙俯身摁滅了,然後直起身來,抬臂朝她伸出一隻手:“那來。”
孟嬰寧張著白嫩的胳膊就顛顛地跑過去了。
爬到他腿上,縮成一團兒窩在他懷裡。
這會兒已經後半夜了,風很涼,陳妄隨手抓了件旁邊晾衣架上剛洗過的外套,把她嚴嚴實實地裹上,他的外套大,她人又縮著,能把她整個人包粽子似的密不透風地包住。
包粽子的時候掌心摸到小姑娘後背被汗水洇得潮濕的衣料,於是包完了就問:“怎麼了?”
“做噩夢了。”孟嬰寧說,“特別嚇人。”
陳妄沒說話,拉著外套邊緣往上拽了拽,遮住她小半張臉,然後隔著衣服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沒事兒,我不是在這兒呢麼。”
“陳妄。”孟嬰寧忽然叫他。
“嗯?”
“你給我講個故事吧,”孟嬰寧的聲音被衣服擋了一層,有些悶,“只要你說的,我都相信,我都想聽。”
陳妄眼皮一垂,深深地看著她。
半晌。
“湯城跟你說的那些,基本上都是真的,易陽……”陳妄頓了頓,“是我殺的。”
三年前,陳妄折回廣東對當地緝毒支隊和武警部隊進行緊急支援配合作業,因為他個人判斷失誤,易陽在掩護他們的時候被湯嚴活捉。
陳妄再見到他的時候,易陽跟他說的第一句話是:“陳隊,你殺了我吧。”
陳妄當時眼睛猩紅,聲音咬得幾乎聽不見:“你他媽放什麼屁。”
男人很勉強的扯了下嘴角,有乾涸的血跡在他眼角眼眶留下血痕,聲音虛弱低緩:“妄哥,我撐不住了,我快死了。”
“我不後悔,我就是有點兒放不下。”
“我才剛訂了婚,你說她知道了以後會不會哭啊,女人挺麻煩的,真特別容易哭。”
“那護身符好像沒什麼用,是不是我心不誠,它就不靈了。”
他說其實想想,我這一輩子很值,從小就有個英雄夢,長大了以後也算圓了夢,該守的都守住了。
應該還算是,挺值得驕傲的一生。
湯嚴什麼手段你也不會不了解,該在我身上用過的都用了,就算我命大活下來了,也不想後半輩子像只狗一樣被那些玩意兒吊著活著。
我這麼值得驕傲的一生,不能因為這個毀了。
……
秋風陰冷入骨,孟嬰寧低垂著頭,眼睛死死地壓在陳妄肩頭,吸了吸鼻子。
陳妄親了親她的頭髮,掌心在她背上一下一下捋著,聲音平靜低緩,目光落在很遠的夜裡:“我小時候挺喜歡看書,那時候我還沒搬到你們那邊兒,家門口有個租書和光碟的音像店,我爸媽感情不好,基本上在家就吵架,我就也不愛回家,每天放學就往那兒一窩,能呆到天黑,看岳飛戚繼光楊家將。”
陳妄笑了笑:“男人麼,總歸都有點兒英雄情結,那時候想著自己以後能是什麼樣兒,就覺得男人就應該威名赫赫名揚天下。”
後來他總去那家店,一來二去和老闆熟了,那老闆大概也沒見過這麼點兒個小屁孩天天裝大人,裝得還挺像那麼回事,有事兒沒事兒就逗逗他玩,和他聊聊天,給他講些野史。
在聽到小陳妄說這些話的時候,老闆笑著說:“你覺得這些大將軍,大英雄帥不?”
帥啊,小陳妄說。
“那你覺得將軍手底下那些兵,打仗的時候沖在最前頭,穿著一樣的盔甲一個兩個長得都一個樣兒,倒下一個立刻就有後邊兒一個踩著他們補上,你別說名字了,連臉都不知道長什麼樣的那些小兵,他們帥不?”
“你都說了連臉都不知道長什麼樣,我怎麼知道帥不帥。”小陳妄不耐煩說。
老闆:“……”
老闆“嘶”了一聲:“我發現你這小孩兒怎麼這麼欠教育呢?”
那老闆平時吊兒郎當很不正經一人,嘴上天天不著調逗他玩,這會兒看著像是二十四小時全天候的笑臉斂了斂,抬手摁著他的腦袋往下一壓,把他壓得一個趔趄,然後使勁兒地揉他的頭髮:“小伙子,別天天想著能上天當個美猴王,籍籍無名的也是英雄。”
小陳妄那時候還不明白,他覺得能上天當美猴王,誰會待在地下。
英雄的名號從來都是響噹噹的,叫出來一個敵人聽了得聞風喪膽,連名兒都不知道,那還叫什麼英雄。
直到很多年以後,小少年變成少年,又變成了男人。
那些穿著一樣的盔甲一個兩個長得都一個樣兒,倒下一個立刻就有後邊兒一個踩著他們補上,名字和臉全都不知道的小兵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