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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銘臣經常會這樣行蹤不定隨性而為,但這次還是讓我隱隱嗅到了一點不尋常。我總覺得他是被什麼牽絆住了心情,可瑞爾又分明發展勢頭相當良好,在之前的幾天裡還成功地收購了T市的黎家產業。不過收購的當天,安銘臣的臉色卻一直不怎麼好,甚至在晚上的高層聚會上他連笑容都給的很吝嗇。
當天我在公司整理資料到晚八點,回到家後阿姨十分歡喜地抱著心心小跑到我面前,帶著笑容對我說:“秦小姐,心心今天會喊爸爸了呢。”
我一怔,看了看心心,心中頓時五味雜陳。
林子昭在心心出生後,待在家中的時間反倒多了起來。他把許多應酬都推掉,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和睡覺前的最後一件事都是去嬰兒室看心心。他買了許多育兒書,看過的要比我多得多。他在各方面都把心心照顧得無微不至,連嬰兒食譜的用量和配額也要由他親自監督。
如今心心第一個詞先喊了爸爸,倒是不枉費他這將近一年來的煞費苦心。
但我心底卻有些難受。我一直不准家裡的傭人叫我林太太或者太太,我覺得那樣諷刺。可今天聽完阿姨的話,我突然覺得秦小姐這三個字其實要更加的諷刺。
我颳了刮心心柔嫩的手心,哄著她和我說話。但她只是看了我一眼,便抿著唇扭過身體,抱住阿姨的脖子拒絕吭聲。
我歪著腦袋有些自嘲,也許這就應該是傳說中的現世報。
當天晚上林子昭親自照料心心洗澡,我站在門框邊,想要幫忙卻又有些不知所措。林子昭看了我一眼,又重新低下頭:“你去拿毛巾過來吧。”
我轉身又回來,林子昭接過毛巾看了看:“…不是這塊。那塊粉色的更加柔軟,適合小孩子。”
我看著他起身去心心的專屬柜子里去毛巾,還有粉紅色的小睡袍。心心則安安靜靜地坐在浴盆里,睜著一雙大眼睛一直盯著他的動作。從始至終沒有看過我一眼。
這對父女兩的關係親密得容不得我插足。我咬著唇要離開,林子昭在身後叫住我,一邊低頭給心心擦背,一邊慢慢地說:“秦鷺,你現在這樣,心心長大了會恨你的。”
我頓了一下,一言不發地走開。
第二天我向安銘臣申請了一周的假期,無視首席秘書的機要位置,執拗地堅持離開。安銘臣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面,雙手撐起“人”字形仔細審視著我的臉色,慢慢地笑了一下:“鴕鳥心理發作,想逃跑?”
我面無表情:“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反正現在家裡不需要我。再說我還沒申請過今年的年假呢。”
“可你把年假放在年關的時候請,還一請就是一周,有點兒不大合適吧?”
我盯著他不說話。
安銘臣又笑了一下,沒批准也沒拒絕,只是拿起桌子上的手機,站起來指了指辦公室門口:“快下班了,我請你吃頓飯。”
我們在最近的一家私房菜館坐下,幾杯低濃度酒精的飲料喝下去,話漸漸多起來。
我說:“我和林丹青來過這裡幾次,這兒新來的廚師做的水煮魚比之前更好吃,你可以嘗一下。”
他笑了一下,慢慢地說:“其實我前兩天也來過這兒一次,跟林子昭一塊兒。”
我的筷子停了停,有點兒能預感到他接下去要開始說什麼。安銘臣看了看我的臉色,依舊是溫柔的笑容:“其實我今天的主要目的就是給你和林子昭說和。如果我哪裡說得不對了,你可以認為我是閒著沒事做。過後忘記就好。”
我幽幽地瞅著他:“我們換個話題好不好?”
他笑起來,無視我的請求繼續說下去:“其實林子昭人不差,他的脾氣是我們幾個里最好的,除了有點兒話多外,口碑也是最好的。對女士絕對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紳士風度那種。雖然說你倆結婚的原因不單純,但好歹要比我好得多。既沒什麼深仇大恨,也不存在背叛拐騙,結婚只不過是兩個人在一起生活的一個儀式,你們既然逃脫不了,為什麼不試著好好相處看看呢?”
他說了一大通,但我基本沒聽進去,只抓住了那句“好歹要比我好得多”的非重點。我睜大了眼睛望著他:“你結婚了?”
“半年前的事,不過還沒人知道。”他竟然十分痛快地點頭,“沒想到是麼?其實我自己也沒想到。”
我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有些不確定地問:“是你手機里的那個麼?”
他繼續點頭:“黎念。”想了想又笑一聲,補充:“黎家前董事長黎正醇的女兒,你沒猜錯,就是我們前些天收購的那個。”
這次我連嘴巴都張起來了:“可你還…那她…你們…”
“所以我倆現在的情況糟透了。”他幫我把話補充完整,說得十分平淡,“所以說,你跟林子昭的遭遇簡直比我倆好太多了。我跟黎念才有資格摔瓶子分居吵架,你倆還是省省吧。”
我忍不住問他:“是因為她不理解你收購黎家產業麼?黎家已經沒什麼好結局了,除了被收購就是被拆分,就算沒有瑞爾,照樣會有別人接手。如果在你眼皮底下看著,它的結果可能還要好點兒。你和她解釋這些了嗎?”
“你條理還挺清楚。”安銘臣笑笑,慢條斯理地說下去,“不過我跟她之間的主要的原因不是這個。”
他斂著眉眼一副舊事莫提的模樣,我只好把所有的問題都硬生生壓下去。可過了一分鐘,還是再次忍不住問他:“你跟黎念是從相親開始認識的麼?”
“秦記者想八卦?”他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瞧著我,“如果這麼說也可以。”
我決定不再繞圈子:“可你倆交往時間有些短了吧?而且我總潛意識裡覺得你不像是個能一見鍾情的人。”
安銘臣不置可否,食指按在下巴上,只是在淡淡地笑。過了一分鐘,像是想到了某些事,嘴角的弧度慢慢擴大,最後竟自己笑出了聲。
“黎念能給我驚喜。相貌是我喜歡的,有點兒倔還有點兒獨立的性子也是我喜歡的,兩樣組合在一起就更加能讓我中毒。我難得遇到這麼滿意的女孩兒,為什麼要在意時間長短?”
我半天都說不出話。我難得能看到安銘臣這樣的一面,溫柔不由自主便染上眼角眉梢,滿得快要溢出來。
這麼珍貴的場景我當然要仔細看,並且在看完後分毫不差地記住。
半響後,我終於從他的一聲清咳種回神,定定神,問他:“那你們以後要怎麼辦呢?”
“如果你倆以後還是現在這副德行,我可以肯定我倆過得比你們好。”安銘臣笑,“說了這麼多,你都還沒有正面回答過我的問題。我把我自己最大的秘密都告訴你了,你們總要盡點兒力,就算不能家庭美滿好歹也要達到和睦相處的程度吧,這樣也好讓我覺得自己沒有白白犧牲。”
如今回想起來,春節前得那段時間似乎所有人都不怎麼太平。安銘臣和黎念從冷戰到分居,李唯正出了國,留下安玟一個人獨自神傷,而我和林子昭的關係並沒有隨著安銘臣的話有多大緩和,反而因為心心大吵了一架,接著關係徹底冷到了冰點。
分離是哪個冬天的關鍵詞。
春節過後,安銘臣終於准許了喔一周的假期。但我找不到合適的人來和我一起消遣。林子昭倒是似乎很清閒,每天上班都遲到早退,可他和我無關。
我想家裡的阿姨打了招呼,然後再假期的第一天選擇了一個酒店狠狠地睡了一整天。
假期的一周里天氣都不怎麼配合,一直都是陰霾多霧。這種天氣最適合挑起人心底最陰暗和最脆弱的一面,我如今卸下工作重擔,所累的就只是下班後的私生活。那天清晨我迷迷糊糊坐在酒店的床上,那些刻意被封存的往事和傷疤突然就像cháo水一樣洶湧而至,讓我差點流了眼淚。
可越壓抑,我就越想叛逆。
我起床洗了臉,精心化了妝容。一個小時後,鏡子裡那張臉一改往日淡妝職業的風格,眼妝濃重,嘴唇紅艷,足夠招搖也足夠冷漠。我戴上墨鏡,面無表情地開車出去。
因為正值春節後的上班時期,電影院裡的人寥寥無幾。我買下一個廳一整個下午的電影票。然後再工作人員的注目禮種面不改色地進了放映廳。再然後把手袋扔到一邊,縮在椅子裡閉上眼睛睡覺。
儘管我花的這些錢還遠遠不夠林子昭他們一個飯局裡打開的一瓶酒的價錢,但我依舊感受到了揮霍的美妙滋味兒。
不知睡了多久,有人把我輕輕拍醒,我睜開眼,對上一雙抱歉的眼神:“這位小姐,不好意思,電影已經放映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