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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她早早就明白過來,她就不信安銘臣不懂。但這齣戲還是以不可思議的順利唱到了最後,兩個人都假裝沉醉其中,假裝沒有事發生,或者會有奇蹟出現。
黎念並不了解這其中真正的操縱過程。她費的腦筋不多,只是給了韓道想要的文件,告訴了他安銘臣的行程。所以當韓道打電話告訴她“我們做到了”的時候,她也不曉得韓道已經將安銘臣打擊到了哪種地步。她曾經以為結果只要達到,程度或其他都無所謂,所以也不曾關注和在意。
韓道曾經問過她三次相同的話。第一次是在最開始計劃的時候,他末了問她:“小念,你覺得到時候你會後悔麼?”
她淡淡一笑,很是覺得荒誕的口氣:“怎麼會。”
第二次是在她第一次給他某些資料的時候,他對她說:“小念,開弓沒有回頭箭。你要想好。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想要後悔來得及。”
黎念如今回想起自己當時的表情,已經有點兒模糊,但大抵應該還是沒有猶豫的:“不會。”
第三次是在她和安銘臣度假之前,韓道基本已經勝券在握,看到她當時淡淡蹙著眉,便笑著問她:“後悔了?”
她當時是如何反應的?遲疑了三秒鐘,才說了一個字:“沒。”
按照韓道的說法,只要蓄了謀存了心,只要她不後悔,只要他肯吃虧,安銘臣手裡的任何東西他都可以讓它們變成歷史。如今他說到做到,她卻覺得心裡沒來由地有點兒泛疼。
第三天安銘臣依舊沒有回來,黎念在莊園裡再也呆不下去。她開始著手整理自己的東西。她的專屬衣帽間在她今年回來的時候還空空如也,如今卻已滿滿當當。黎念看了又看,除去幾件十分喜歡的,把其他都打包扔到了室外的垃圾桶里。還有她用過的牙刷毛巾拖鞋等等個人物品,凡是她不想帶走的又不想留下的,都被她十分乾淨地處理給了那個標著“不可回收垃圾”的黃皮筒內。
最後清理完畢,她的行李箱裡只有幾件衣物和一些化妝品。黎念歪著腦袋有些自嘲地想,這個宅子來的時候她就憂心忡忡,如今即將離開,她也一樣背著包袱。
她計劃的情景原本並不是這樣的。
黎念把所有的屋子都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可以再勾起回憶的東西,便拎了行李箱準備離開。
她緩步走下樓梯,真正離開前把宅子的門鑰匙放在了客廳茶几最醒目的位置上。有陽光直she進來,映在上面閃耀鋒芒,刺目得像是要晃花她的雙眼。黎念直起身,看著那枚鑰匙,覺到了一種莫名的悲壯感。
茶几上還很安靜地放著一本她從書房裡翻出來的管理書籍。外表看起來至少九成新,裡面卻已經密密麻麻記滿筆記。安銘臣的字十分漂亮,下筆很重,又端正凌厲,是標準的楷體。看得久了,幾乎可以讓她聯想到他的那雙手,修長有力,骨節分明,掌心紋路清晰。伸手握住她的時候,會感到一陣暖意。
這本書不是她擅長的領域,內容又艱深,很是有點兒難懂。純粹是前兩天她在煩躁之下為了靜心,從安銘臣的書房裡隨便挑出來的一本。因為它放在書架最中央的位置,書名既難得是花體又難得不是英文,才勉強被她拿下來翻閱。後來看到內容後直覺想要放回去,但等看到那一段段堪稱賞心悅目的黑色字跡後,她又改了主意。
黎念瞥了它一眼,忽然產生一種莫名的想法,想要帶走它。
不過當她的手距離那本書只有一厘米遠的時候,又慢慢收了回去。黎念想了一下,返回樓上,把書放回了原地,然後在安銘臣的衣帽間的某個格子裡找到了一堆袖扣,懷著一點隱秘的心理拿走了一對最舊的。
最後她出門,開車,離開。期間她的動作很乾脆,步子走得也十分快,戴著墨鏡沒有回頭。
黎念回到自己原來的住處,在複雜心情中繼續失眠,在失眠中繼續心情複雜。她沒有外出,沒有看電視,刻意避開外界的某些消息,只是在無聊地翻看過期了的時尚雜誌。
在第三天,她的手機第一次響起,黎念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接起來,通話後才發現對方是秦鷺。
而且這次她問候完畢的第一句話和上一次簡直是一樣的:“請問安董有沒有和您在一起?”
她的語氣暗含凝重,不是在開玩笑。可在這樣關鍵的時刻,老闆的助理竟然不知曉老闆的行蹤,黎念還是有點兒莫名其妙。
她只得實話實說:“助理小姐,我不知道他在哪裡。”
“安董今天清晨離開公司,現在還沒有回來,也沒有說去了哪裡。他的手機關機,所以我想問一下您是否知道一些。”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秦鷺頓了一下,說:“不知道您現在忙不忙,可不可以請您幫個忙?因為安董每次心情煩悶的時候必定會去金度俱樂部散心,但那裡是會員制,平常人要進的話需出示會員卡,我無法進入。您方便去看一下麼?”
“……我也沒有那卡。”
“您見諒,”秦鷺說,“如果您方便的話,可不可以在家裡找一下,等下我去取?安先生的卡想必在家裡。”
黎念的口氣冷下來:“助理小姐,我現在沒在水晶莊園。假如你真的十分著急,你可以直接去家裡拿,不必一定要通知我。”
“請您別生氣。是我一時糊塗了。”秦鷺很快向她道歉,“我明白了。無意打擾到您,十分的抱歉。”
黎念在第四天下午接到了安銘臣的電話。
那邊的背景很安靜,安銘臣的語氣很平靜,甚至還如往常那般叫著她的暱稱:“念念,到水晶莊園來。”
但他說完電話即被掛斷。黎念聽著那邊的三聲嘟嘟聲有少許的不適應,想了半天才發覺這好像還是安銘臣有史以來頭一回主動掛她的電話。
黎念為了這次出行很是費了一番心思。頭髮在腦後盤起來,露出光潔的額頭和脖頸。手鐲和耳環被她褪下來,只穿了一件樣式保守的長裙,外面搭一件黑色小西裝,外加一枚寶石胸針別在胸口。因為款式的影響,加上寬大的墨鏡,她整個人看上去要比往常肅穆許多。
因為堵車,等黎念輕手輕腳地推開別墅那扇厚重的雕花大門時,夕陽已經沒下去了半個,但依舊有晚霞明紅的光亮從西方斜she過來,刺得黎念微微眯起了眼。
安銘臣正蹲在花園裡很仔細地修剪花枝,手上和剪刀上都沾了泥土和綠葉。可他卻還穿著黑色的正裝,只是領口和袖口都已被扯開。他背著陽光,看到她的身影出現在大門前,眼睛眯了眯,沒有說話。
他沒有理會她,低下頭依舊專注修剪花束的形狀。他的眼神很沉靜,後背微微彎著,線條在斜暉的勾勒下十分流暢,就像是一幅鋼筆畫。黎念在離他五米遠的地方停下來,抿著唇一聲不吭。
時間過得足夠漫長。安銘臣直到把剩下的所有植物都修理完畢,才很緩慢地站起來。然後自顧自地推門進屋,洗淨了雙手,脫下外套扔到一邊,在客廳的單人沙發上坐下。
黎念不清楚如今的EM情況究竟如何。可安銘臣只是靜靜地雙腿交疊坐在沙發上,雙手成人字形交叉,就已然散發出一種慢條斯理又盛氣凌人的姿態。他只是面容稍稍清俊了一些,眼神卻愈發深邃,一言不發地瞧著她,是那種於她而言久違了的清貴傲慢的姿態,沒有什麼形容枯槁,也沒有什麼焦頭爛額,依舊是好風度好神采,連嘴角抿起的弧度都十分的自然。
“情況很糟糕。”他看著她出神出夠了,終於肯開口,輕輕笑了一下,“可以用兩個成語來形容現在的我。竹籃打水一場空,賠了夫人又折兵。”
“我原本想在結婚紀念日那天送你一份醞釀已久的禮物,但你沒有等及,已經搶先自己拿走。”安銘臣依舊是那種獨特的輕快又沉穩的語調,“EM珠寶現在烏煙瘴氣外加財務危機,連破產重組的可能都有,念念,你和韓道的目的達到了。”
他的語調很溫柔,眸子裡顯出一點心不在焉,說罷抬起眼皮看著她,微微傾身,慢慢地問她:“事情到現在,你有話想說麼?”
黎念選擇用沉默回答他。她不知到底該說些什麼,似乎此刻想到的每句話說出來都不合適。
“沒有,很好。可我有兩個問題。”安銘臣重新倚靠回沙發,目光灼灼地望著她,“我要原因,你這麼對我的原因。”
黎念靜默了一下,不答反問:“那你當初又為什麼要娶我?”
他的眸子明顯閃了閃,某個表情一瞬即逝,又很快恢復了恬淡的姿態,語氣淡淡地:“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黎念面色淡漠:“就是你認為的那樣。我既想離婚,又想讓你嘗試一下一無所有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