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拉閱讀上一章

第49頁

    黎念一時有些不敢推門進入。

    剛剛在樓下,安玟說完最後那幾個字,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渾身冰冷,力氣仿佛全數被抽走,她連後來自己如何進的電梯上的樓都不知道。

    消息知曉得太突然,她抗拒接受和消化。她更沒有問問安玟安銘臣的病情究竟到了哪種地步的勇氣。

    黎念輕手輕腳地推門進入,一貫敏銳的安銘臣今天沒有反應。她走過去輕輕趴在病床邊,他還是閉著眼,露出明顯的雙眼皮痕跡,睫毛則長長彎彎地遮下一小片陰影。

    黎念把下巴枕在交疊的手肘里,有些失神地看著他。她的想法一時間變得亂七八糟,次序顛倒地憶起了以前許多事。

    安銘臣的胃病似乎並不時常發作,或者更確切地說,是他把想要隱瞞的東西一貫都掩飾得十分好,讓黎念見到的次數極少。不過她還是記得,在水晶莊園別墅書房的抽屜內,儲備有許多大大小小的藥瓶,中文外文的都有,甚至還有一些語言她不認識。

    她有一次收拾整理的時候碰巧把它們翻了出來。隨手拿起兩瓶,貼的都是緩輕胃痛增強胃動力的標籤。她又取過一瓶她看不懂的進口藥,拿在手裡無聊把玩,安銘臣回復完郵件,一扭頭正看到她翻看藥瓶的樣子,隨即轉動座椅,探過身把她拽了過去,兩人十指交叉,她手裡的藥瓶也被他順理成章地拿過去扔到了一邊。

    黎念被他抱到腿上,安銘臣微微一笑,解釋:“那是營養素,增強免疫力的。”

    他的下巴頂住她的發心,抱著她輕輕搖晃。垂著眼睛看屏幕,單手敲擊鍵盤,指尖靈活熟練,有一種漫不經心的性^感。

    黎念卻沒有被他輕易拐跑話題,在他的嘆息聲中推開他坐直身體,依舊懷疑地打量著他:“你還需要增強免疫力?”

    安銘臣一臉無辜,雙手一攤,責任全部推卸到醫生身上:“醫生說這幾個搭配在一起療效會更加好,具體為什麼我也不清楚。”

    黎念試圖抵擋住他湊過來的更深層次的進攻,努力把兩人之間分出空隙,問他:“可是醫生……”

    但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在安銘臣靈巧的調^情中被迫分了神,他用食指壓住她的嘴唇,再度纏繞上來,而黎念也不曾多想,竟在被他吻得七葷八素之後真的就相信了他所說的話。

    而現在她終於明白過來,他今年一直維持著的數次雙臂抱起的動作,都只不過是為了掩蓋他時常在抽疼的胃。

    周圍十分安靜,安銘臣烏黑的頭髮凌亂地散在額頭上,白色的枕頭和他略顯蒼白的臉色一同刺進黎念的眼睛裡,扎得她心口一陣發疼。

    黎念長久地瞧著他,忍不住要開始佩服他。

    他之前特地問她未來一個月內的日程安排,話題挑起得合理自然又不著痕跡,就像是平日的話家常,她不可能放在心上;他又隨即把時間定在她因排演話劇無法分^身的一個月內,電話照常規律打回去,利用慣性思維瞞過她,她依舊難以起疑;這裡是H市乃至全國頂尖的胃病療養醫院,又有安玟乃至李唯正的幫忙和安頓,他沒有後顧之憂。

    他不動聲色地把事情妥帖算計,假如不是她意外得知,他會成功地把所有人騙過去。

    黎念使勁盯著他看,直到最後眼眶發酸發紅。她心裡一時空空如也,不敢想像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兒。

    她經歷的事似乎總是在循環,最珍重的總是要在突然之間離她而去。黎念使勁咬著唇抵住嗚咽,把被單慢慢揪在手裡,她還是不能做到平靜接受,麻木對待。

    她最終靠在病床邊,以一個極不舒服的姿勢睡著了。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安銘臣正坐在床頭,身體前傾,一副饒有興致的模樣瞧著她。見她蹙眉醒過來,微微笑了一下,摸了摸她的額頭。

    黎念把他的手抓過去,來來回回翻看。安銘臣的手背沒有針孔,手指瘦長乾淨,掌心溫暖乾燥,和以前並無不同。

    她的視線順著他的衣袖上移,一直到他含笑的嘴角,清明的眼睛,和略失血色但精神良好的臉龐。他的眼珠黑潤,微微彎起來,依舊好看漂亮。

    安銘臣的表情太溫和,黎念仰臉望著他,滿滿想要問的話一時間全部堵在了喉嚨口,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雙手握住他的手掌,攤開,五指交叉上去,然後低下頭,鼻骨埋在掌心裡,一聲也不吭。

    她任由安銘臣摸了摸她的頭髮,又提了提她的耳朵,垂著睫毛不反抗不掙扎,難得現出乖巧安靜的一面。最後倒是安銘臣笑了出來,率先打破沉默:“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的?”

    黎念沒回答,只是抿著唇搖了搖頭。她生怕自己一開口,就會有淚水也跟著掉下來。

    他斂起眉眼看著她,輕聲問:“你都知道了?”

    黎念抱住他的胳膊,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愈發的沉默,趴在被子上一言不發,長長的卷卷的頭髮鋪展開,把大半個側臉一起遮住。

    “好吧,那換個話題。”安銘臣歪著頭想了想,食指擱在嘴邊,壓住一點清淺笑意,“你這兩周有沒有想念我一下?”

    他的調侃沒什麼作用,黎念依舊扯不出丁點笑容來給他看。但她終於勉強平復了些許心情,深深吸了一口氣,把那點將要發作的哽咽逼了回去,然後直起身體,張開手臂,小心翼翼地控制著力道,仰頭抱住了他的脖子。

    她很快就聽到了安銘臣的輕笑聲,他伸出手回給她更緊的擁抱。

    黎念努力把聲音放平穩,但還是有抑制不住的微微顫抖:“你不是一向都看不慣病美男麼?現在自己也成其中一員了,有什麼感想?”

    安銘臣“唔”了一聲,又笑了一聲,輕拍著她的後背,聲音比往日更加輕柔,就像是在安慰一個小孩子:“好歹現在不是還有個美字麼,比病人好聽多了。大家都關注美去了,就會少注意病字了。如果連美字都沒有了,那才會比較麻煩。”

    黎念更加緊地環住他,一直到感受到他脖子間大動脈的跳動。她低聲說:“我那次出差一周多,說什麼去的那個地方禁止手機通信,不接電話也不打電話,到底是幹什麼去了?我要聽實話。”

    他裝糊塗:“哪一次?”

    黎念的回應是瞅准他的脖子,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

    “我記起來了。”安銘臣馬上回答,“那次是做了一個小手術,不嚴重,沒告訴你是因為怕你知道了會額外擔心。”

    他分明就是在輕描淡寫。黎念輕嗤了一聲,又問:“那這次呢?為什麼不再玩什麼禁止通信與世隔絕的把戲了?”

    她剛剛說完,就立刻悔得想要咬斷自己的舌頭。他如今的狀況用朝不保夕來形容都不為過,壓根就不再適合玩這種捉迷藏的把戲。

    她試圖轉移話題彌補,安銘臣卻反倒朗聲笑了出來。偏過頭,蹭了蹭她的臉頰,然後一本正經地回答:“因為怕你突然會不見了。”

    他放開她,把她的臉孔擺正在眼前。黎念的頭髮被他全部拂到耳後,露出光潔的額頭和烏黑的一雙眼珠。安銘臣微微眯了眯眼,拇指撫上她額頭上那處因戲傷留下的傷疤。

    安銘臣曾經踐行諾言,果然把她拍戲留下的大小傷疤都消除得乾乾淨淨,並因此順便鍛鍊出一手技藝良好的推拿按摩術。只是額頭這塊傷得太深,新肉芽長出來後,如果細細看上去,膚色還是可以看出些微的不同。

    他終於打量完畢,正要說話,一垂眼,忽然看到黎念正一瞬不瞬地望著他,眼眶裡已經蓄滿了淚水。

    安銘臣微微一怔:“不要哭。”

    他的話音剛落,黎念的眼淚就滾了下來。

    安銘臣微微嘆氣,把她臉頰上開始泛濫的水澤用掌心一點一點抹去,他的表情耐心,動作細緻溫柔,但過了良久還是沒有眼淚有要停下來的跡象,他頓了頓,再次嘆了口氣,然後伸出手臂把她重新按回懷抱里。

    他低下頭揪了揪她鼻尖,微微地笑:“都會過去的,不要哭。笑一笑,嗯?”

    卻沒想到這句話卻招惹了黎念更為肆意的眼淚。

    黎念從哭泣終於恢復平靜後,一整天都表現得十分乖巧體貼。安銘臣的主治醫師周末沒有輪班,她便幾乎一直寸步不離病房。

    中餐時間,黎念親眼看著他一口口慢慢把麥片粥咽下去,把心底的陰影竭力揮去,然後暗暗記下了他每餐的食量以及粥的濃稠度。她又去附近的書店買了一本厚且難啃的哲學書回來,陪在病床邊心不在焉地翻閱,然後等安銘臣想要喝水的時候起身去幫他倒一杯水。

    但這也是她能幫忙的最大限度,安銘臣拒絕她更進一步的幫助。他拒絕被當做一個重症病人看待,即便他如今的精神確實大不如前。

    晚上黎念把下巴枕在他的腿上,把深奧的哲學書支在眼前,當做睡前故事講給他聽。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已經是最後一章了 »

第49頁

你剛剛閱讀到這裏

返回
加入書架

返回首頁

書籍詳情 返回我的書架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