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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自己被抓的歲月里,想起那些日子,想起父親的自殺,劉菁覺得生活完全沒有希望了,無論她說什麼,做什麼,上面就是因為她的家庭問題不斷的批鬥再批鬥,生活無出頭之日,這種生活不知道要到哪天才會結束,還有兒子,兒子現在這么小,一旦長大了,怎麼辦?
朋友不斷的勸著劉菁,說走吧,離開這裡,偷渡去香港,至少還能有新的開始,有了新的開始才能有新的希望,可是劉菁的心在滴血,她自然不能帶著王梓飛離開,前途一片渺茫,帶著兒子,如果自己躲不過去死了,兒子怎麼辦?所以王梓飛必須留在王家。
劉菁心裡更多的擔心是,孩子還小,一旦紀蟬進了門,對孩子說些什麼,也許兒子會恨死自己。
就是在這種反覆的心情下,劉菁含著眼淚跟著朋友走了,應該說是跑了。
劉菁偷渡去了香港,並且馬上就嫁人了。
並且劉菁馬上將消息給傳了回來,紀蟬那顆心也總算是安定下來了。
劉菁家的問題在劉菁走後並沒有解決,依然有歷史遺留問題,只是人跑了,找不到人,暫時也只能這樣,而劉菁這樣一離開,然後帶回來結婚的消息,王家倒是逃過了一劫,因為劉菁家是右派,劉菁和別人結婚了,所以王寶臣就是正常的。
劉菁這次回來是配合國內調查的,因為知道現在不像以前那麼亂,所以她才敢回來。
劉菁的父親已經被平反,可是那封檢舉信一直就是一個迷,雖然這個迷劉菁知道,可是就是沒有證據。
當年負責劉菁父親案子的人,去世的去世,離開的離開,就是要找,從何找起?大海撈針無疑。
***
江承宇打算去學校看看,結果有些意外的看見了顧安寧。
顧安寧站在校園外,隔著一道護欄花了很長時間去看清裡面的一樹一木,陽光太大,時有時無的細碎閃光照的她眼睛發疼。
看著裡面轉身就要離開。
“顧安寧?”江承宇試探的喊了一聲。
安寧加快了腳步,江承宇上去拉住顧安寧的手。
“你放開我。”
“不放,你來學校幹什麼?還有你現在要去哪裡?”
安寧甩開他的手,可是江承宇的力氣太大了,緊緊握住她的手。
“我回家,你拉著我幹什麼?”
江承宇眸子裡she出銳利的光,看著顧安寧的臉,安寧被他看的有些慌。
顧安寧唇角的笑容越來越要裂開,江承宇突然鬆開了抓著她的手。
“好吧,你回家吧。”
顧安寧逃難似地離開了學校。
是的,安寧沒打算回家,她想離開家裡,永遠的離開。
安寧覺得那個家讓她訝異,過去可以不在乎,可是隨著年紀的長大,她的心真的就不能在接受了。
安寧想去看看奶奶之後,隨便找一個地方去打工。
顧安寧回到家裡,顧媽媽在廚房裡,看著她進來,瞭了一眼眼皮子,然後撂了下去。
將洗菜的盆在水池裡砸得叮噹亂響。
走到門後面拿著自己的包就走了出去。
依寧不用想就知道肯定去了王家,她現在要去看看大女兒。
顧安寧看著媽媽的表情很是受傷,既然媽媽這樣不歡迎自己,自己走就是了。
將東西整理好,想了半天從家裡裝錢的地方拿出五塊。
顧安寧抱著一個盒子,盒子裡裝著的是叔叔的扣子,她反覆的用手撫摸著扣子。
對不起了叔叔,安寧不爭氣,我要離開了。
背上自己的包將門鎖上了。
鄰居林家阿姨看著顧安寧背著書包,心裡想著真是奇怪,這孩子明天就要開學了,她要去哪裡?
還背著這麼大一個包?
“安寧啊,你要去哪裡?”
顧安寧沒想過會遇到人,咬著唇,突然就跑了出去。
林家阿姨這一看就知道不好,孩子肯定是要離家出走了。
昨天老顧家這個打的啊,顧媽媽在家裡又是罵又是叫的,那罵安寧的話都不能聽。
趕緊回了自己家,叫起自己當家的。
“趕緊起來,快,去追去,安寧離家出走了……”
夫妻倆昨天睡覺的時候還打趣說著呢,要是他們是顧安寧,就一定離家出走。
林家的叔叔聽見了趕緊穿上鞋,追了出去。
林家阿姨嘆口氣。
這顧媽媽是不是吃耗子藥了?不然為什麼好的孩子她不愛,不好的那個她偏愛?
她也不敢離開家,等了半天看見顧媽媽背著小包將車子鎖上,林家阿姨穿著拖鞋就躥出去了。
“趕緊的吧,去找找,我們家老林去找了,你快去找找吧,安寧離家出走了,我已經讓小張去找你們家老顧了……”
顧媽媽本來沒太信,覺得這麼大點的孩子離家出走?
可能嗎?
“我說你是不是吃了耗子藥啊?安寧那麼好……”
林家阿姨終於沒有忍住將心窩子裡的話掏了出來。
顧媽媽打開自己家的門,冷笑著:“你要是喜歡,安寧送給你們家了……”
林家阿姨被氣的肝疼,氣沖沖的回了家,使勁兒摔上了門。
跟這樣的人做鄰居,真是上輩子挖別人家祖墳了,不然不帶這麼懲罰她的。
顧媽媽回了家,給了顧依寧一些錢,她手裡也沒有錢了,將床鋪周起,一周起來嚇了一跳。
將錢數了又數,整整少了五塊。,
好啊好你個顧安寧,竟然學會偷錢了。
顧媽媽穿好鞋子就沖了出去。
林家叔叔和顧爸爸分頭去找,可是地方這麼大,要上哪裡去找孩子啊?
顧爸爸在心裡埋怨著自己,他就顧著想自己的憋屈了,沒有體會到女兒的悲傷。
林家叔叔最後沒招了,指著前面的火車站說著。
“去火車站找找吧,她要是離開,肯定要走的。”
兩個人才打算進火車站,顧媽媽從後面追了過來,將顧安寧偷錢的事情一說。
“這孩子簡直就是不成材,就你還說好呢,這么小竟然好的不學學別人偷錢,她怎麼不死了呢……”
顧爸爸現在都懶得在跟顧媽媽說一句話。
林家叔叔拍拍顧爸爸的肩膀。
***
江承宇偷偷跟著顧安寧,看見她進了家門,心裡鬆了一口氣,也許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可是才想轉身的時候就看見顧安寧背著大包從裡面跑了出來,江承宇偷偷跟著顧安寧就上了火車。
他也不知道顧安寧要去哪裡,可是這個樣子像是要離家出走。
安寧想最後去看奶奶一次,她要告訴奶奶,她辜負了奶奶的期望,她不能上學了。
顧安寧下火車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黑了,因為農村和城裡不一樣,江承宇很難適應。
在腳踩到馬糞的時候,他沒忍住喊了出來。
“該死的。”
顧安寧聽著後面的聲音,覺得有點耳熟,試著去看,可是天太黑了,根本看不清。
江承宇也不知道這裡是哪裡,要是顧安寧走遠了,他就慘了。
“顧安寧,我是江承宇,你先別走……”
顧安寧皺起眉頭,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巧合?
唯一的解釋就是他是跟著自己來的。
原路返回,走了不到五十米,看著江承宇在拿腳不斷在地上蹭著。
“我勸你千萬不要將鞋子扔了,不然你要走路,到時候踩在腳上別說我沒有提醒你。”
沒辦法,現在天都黑了,自己要是將他扔下他一個人,說不上會遇到什麼。
江承宇要準備脫鞋子的腳一僵,強忍著。
“你有毛病啊,你來這裡幹什麼?明天就開學了。”
顧安寧不說話,就往前面走著。
顧奶奶的房子賣了,可是後來買房子的人要進城,顧家姑姑就又將房子買了回來,留作一個念想。
顧安寧以為這裡會有人住,可是顯然這裡已經空了很久。
她找到電燈的繩子,往下一拉,在靠近門檻的位置小燈泡亮了起來。
往事一幕一幕全部湧進腦子裡。
很小時候的安寧是幸福的,很幸福。
她可以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為她有一個全世界上最好的奶奶。
六歲的安寧歪著脖子,奶奶拿著水瓢順著她的頭髮澆著水。
她洗頭髮沒有洗髮水,只是用香皂洗,每一次洗過之後頭髮都會澀澀的,可是奶奶卻很有耐心的給她用蓖子梳著。
小時候吃的不好,頭髮上總是生虱子,要用蓖子一縷一縷頭髮的刮。
這裡有她最純真的過去。
江承宇走了很遠的路,覺得累,可是那個可以坐的地方都是灰。
“這裡到底是哪兒啊?我們今天怎麼辦?”
安寧細細按照著自己的記憶去尋找,將水裝進破盆里,將盆先洗乾淨,然後端著盆走進屋子裡。
她的眼睫毛里都是眼淚。
奶奶住過的屋子不應該是這樣的,不是有人買了去嗎?
那為什麼不好好保持這個屋子呢?
她將自己的衣服扯掉一塊,然後用做成小抹布的衣服在炕上擦著。
“你就別擦了,我不會睡在上面的。”江承宇覺得這哪裡是給人住的?給豬住差不多。
顧安寧將炕上殘破的炕席收拾乾淨,然後將盆里的水往地上倒一點,然後掃地。
江承宇雖然說不住在這裡,可是他真的太累了,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顧安寧忙到很晚,坐在炕上抱著腿。
仿佛那個炕上的另一邊還能看見奶奶的臉龐,安寧第一次覺得自己真的很愛哭。
眼淚就是忍不住的往下掉。
顧奶奶仿佛還在這個屋子裡,保護著她最愛的孫女,咬著土豆艱難的吞咽著,這些都不算是苦,只要安寧能吃飽能長大就是她最大的幸福。
江承宇是被凍醒的,風一吹冷颼颼,坐起身。
“顧安寧……”
屋子裡沒有人。
江承宇起身看了一眼屋子裡,什麼都沒有,牆壁都是黑的。
安寧去給奶奶上墳了。
她將奶奶墳墓旁邊的野糙用手一點一點清理乾淨,那些野糙割破了她的手掌。
她的額頭上流著汗,可是眼眸里閃爍的卻是從未有過的安定。
顧安寧將一周的野糙收拾乾淨,然後跪在奶奶的墳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