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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行止終於沒忍住開口:“四姨,你少說兩句。”
他說完朝我的方向看過來,眸子漆黑而冰涼,像是山巔的蒼白冰雪。我趕忙縮回目光,繼續目不轉睛看電視。
然後,就聽到他對我嗓音不大不小說:“薛瑾,無聊的話你就先走吧。”
從他們寥寥幾句的對話里,我大概猜出了唐簡可能跟顧行止一樣,也是床上那個老人的外孫。
不過畢竟是人家隱私的家事,看著好像還挺嚴重,儘管跟我的前男友現男友都有牽扯。
他們之間的風起雲湧,就像是在同一個棋盤之上博弈,彼此都是運籌帷幄的重要棋子。
而不能完整明白的我,完全就是一個局外人。
或者一顆很快就要被炮灰掉的小“卒”。
譚素清的做法也許並不過分,這麼看來,與顧行止交往這麼些時候下來,從春天到炎夏,我就從來沒有完全走進他的生活,他也從來沒有主動向我展現過屬於他的生活。
這麼想著,走過去拿包,顧行止坐在那裡,把包遞給我的時候,一手握著我手輕微捏了捏,好像在安撫我情緒。
唐簡就站在我身邊,摸了摸下巴,笑著說:“哦,原來這就是行止的新女朋友?”
顧行止掃了他一眼,站起身回答:“不是我女朋友。”
我心微微一沉,垂著頭捏緊皮包,四面的空調冷氣好像都朝我傾塌下來。但我隨即就聽到顧行止在我身側用不咸不淡的語氣調動出一方空氣的波動,我幾秒前那矯情沉鬱的心情一下子被調動到極高極快活的高度,如同夏日庇蔭處有細微涼風浮動——
他說的話是:“現在應該算是你未來的弟妹了吧。”
唐簡倒是沒什麼異色,還保持著那份自如的笑容:“哦,這樣啊。既然你們家人這麼不願意看到我,那我現在就走吧,不介意我正好順路送送弟妹吧。”
顧行止在我頭髮上輕輕拍了兩下:“當然不介意,回去吧。”
××××
我也沒那么小氣矯情,既然顧行止那麼放心,我也欣然接受唐簡送我。
和他兩人一起走出病房,剛才裡頭的壓抑氣氛也瞬間消散,也讓我深刻覺得,現在身邊的這個男人,也已經完全給不了我任何的壓力。
此時的我是放鬆的。
於唐簡,他如今的生活我完全不想干涉;而於我自己,他也算是徹底退出了我的生命。
我們倆一言不發走著,倒也不算尷尬。
唐簡在我身側,也是不緊不慢,他現在也是而立之年。
比起以前那青年時期的慡朗乾淨更多了點陳韻的男人味。走廊上時不時有護士推著病人路過,看他的眼神大多帶著點傾慕的意味。
他率先開口了:“現在還好嗎?”
“還可以吧。”我答道。
唐簡又問:“他對你好嗎?”
我把垂到臉頰的劉海隨意撥到耳後:“你不是也看到了嗎?”
“這樣啊,”他這三個字如同彈跳的橡皮球,完全處在很輕鬆的狀態,他又跟著說:“看來你還是要陪著顧行止他們家一起拋棄我了。”
我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抬起眼困惑的看回去。唐簡的臉上,卻是叫我心驚的一幕,他放佛是要企圖完成一個毫不在意的笑容,可是眼眶附近閃爍的東西卻完整而殘忍的潰擊掉他的所有偽裝。
我沒看錯,他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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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一個男人在你面前哭你肯定都會手忙腳亂吧,我趕緊從包里翻出一張紙巾遞給他:
“你沒事哭什麼啊?”
他壓根沒接過我的紙巾,而是就著我送過去的手臂把我拉進他懷裡,用力地抱緊了我。
放佛是要深刻嵌進血肉和皮膚那樣的力道,我完全掙脫不了,連呼吸都放不開。
我皺起眉:“唐簡,你別這樣。”
他在我耳邊,他的聲音已經開始哽咽:“三十秒之後就放開你。”
“你又要發神經嗎,”我拼命把語氣維持在一個平穩的檔度,我怕我下一秒就要抽手去給唐簡一耳光:“你再這樣你別怪我打你。”
他絲毫沒有要鬆手的意思:“那打我吧。”
“你腦子有病嗎?別他媽犯賤!就這麼難放手嗎?臥槽!”我終於忍不住了,手臂動不了,只好用勁踹了他一腳。
我今天穿的細高跟鞋,他肯定是耐不住,果然吃痛鬆開了我。
唐簡再抬頭的時候,臉上的眼淚放佛就沒存在過,只送給我一片坦蕩清朗:
“走吧,沒事了,我心情好多了。”
他身後的窗戶外面已經是風起雲湧,天色暗了下來。
今天真是出門不幸,先遇渣男,又要下大雨!我往肩膀上提提包,加快腳步往前走,不想再和瘋子再有什麼交集。
唐簡腿長,很快就跟了上來,在我身邊喋喋不休:“薛瑾,就這幾年的事情,從你認識我開始,還有以前在我身上的東西,你難道一點不想聽聽我的解釋嗎?”
“關我什麼事,我完全不想聽你解釋,”我停下步子,直視他:“哦,對了,你不是已經用一張支票簡短而有力地解釋過了嗎?”
他拉住我不讓我再走:“那件事是我不好,我那時候氣瘋了,氣昏了頭你知道嗎?我沒法接受你已經跟另外一個男人在一起了。”
我好笑,抽手打算給他一耳光,被他輕易躲開了:“我不能找別的男人,真是好笑。這麼多年我還要一直“小螺號嘀嘀嘀吹等著二逼快快回”嗎,那我比你這個二逼還要二逼!你到底是哪來的自信啊?你是上帝嗎?就算是你是上帝,老子也不會當一直的耶穌教信徒!”
他勒緊我手腕,語氣已經有點倉惶:“那好,我們不糾結這個問題,那你覺得顧行止他是真的喜歡你嗎?我是一個男人,我也看得出來顧行止,他對你的態度是喜歡你嗎?你騙自己做什麼?你會吃虧的,薛瑾,他根本不愛你。你一點都感覺不到?你一直自欺欺人得很有意思?”
“你還這麼自大啊唐簡,”我一下子被戳中軟肋,原本醞釀膨脹的底氣刷的跌入谷底:“顧行止清清楚楚告訴你他一點都不喜歡我了?那當初他為什麼找我?”
“你還在自欺欺人,你說你傻不傻?”見我平靜下來,唐簡本來焦躁的表情已經溫順下來:“我現在跟你說這些話,目的不是為了讓你再和我在一起,我只是怕你在顧行止那受傷,眼睜睜看著你為一個根本不愛你的男人犯賤,這才是我最難受的地方。”
“呵呵,你依然擅長說一些冠冕堂皇的話嘛。”我環臂乾巴巴笑了笑:“你知道我現在想說什麼嗎?我想說,去你瑪麗隔壁!”
我跟唐簡爭論了一路,到一樓迴廊口的時候,外面已經是滂沱大雨。
還好今天看太陽大帶了傘,我從包里翻出陽傘,撐著打算就走。唐簡又拉住我不讓我多邁一步,在大雨里他的嗓音被模糊在強烈流動傾倒的水裡,有點聽不清——
他說:“弟妹,你打算讓表哥一個人淋著嗎?”
“死在雨里我都不管。”我用力甩手想掙開他。
他好像在醞釀什麼,而後如釋重負的舒了長長一口氣,他衝進雨里,忽然一把搶過我手裡的傘,像是抱小嬰孩那樣我把單手懸空抱起來,他綻開一個明亮的笑,身後灰濛濛的天把他牙齒襯得潔白。
“傘太小,沒辦法了,只能這樣了。”
這一場景讓我有點懵懂,有些回憶就像頭頂滂沱的雨水一樣傾倒下來,唐簡的灰色襯衫帶著雨氣,黃色雨傘的光暈,和他本來身體的溫度包裹住我,恍惚間我竟然忘了要推開唐簡從他身上下來。
等我反應過來,我掙脫他,落到地上,地面積蓄的雨水瞬間轉移到我沒有防水台的高跟鞋裡。
唐簡皺眉看了看我腳面,眉毛依然是快活的上揚:
“每次出門果然都不注意天氣穿衣服啊,”
他好像還一副很自在的“我還是你男朋友”的狀態埋怨我:“下次別這樣了。”
這個人真是在厚臉皮的挑戰我的最低底線啊,我深呼吸仰臉,剛打算抽手給唐簡一巴掌的時候,我的手突然懸在半空中動彈不了。
我的心也是。
隔著透明的雨幕,顧行止半個人暴露在三樓病房的窗口。因為雨太大,又太遠,我完全看不清他的臉,但我隱隱感覺到,他確實是在看我。
過了一會,他轉身離開窗戶,徹底消失在我眼底。
作者有話要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喜歡這種狗血的誤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