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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猜(用口型對談一鳴說):你要是敢笑出聲來,你死定了。
在五分鐘之內接連被鵝掌踹了兩次的談一鳴硬憋住笑,心想自己真是好慘一班主。
凡凡的眼淚沾濕了向猜身上的襯衫。那部電影已經上映半個多月了,也就是說,凡凡獨自忍受了同學們半個多月的「嘲笑」。
在成年人眼中,半個月很短,一睜眼一閉眼就過去了。可是在小孩子心裡,這兩個多星期,每天都過得極為漫長。
向猜心疼地問他:「那這件事,你有沒有和老師說過呢?」
凡凡苦惱地說:「……我不想給班主任打小報告。」
「那你爸媽呢?」
凡凡小聲說:「我媽一直說,我未來會成為像爸爸那樣優秀的配音演員,我不知道怎麼和他們開口。」
向猜把他扶起來,見他一雙圓溜溜的眼睛都被眼淚泡腫,更加心疼了。
向猜摸了摸他的頭髮,男孩的頭髮細軟,軟趴趴地搭在頭頂。
向猜在腦中認真組織了一下語言,想清楚怎麼開導他。
「凡凡,咱們把這個問題拆開來看好不好?」他耐心說,「第一個問題是,你因為配了一隻愚蠢的狗狗,受到了同學的嘲笑。第二個問題在於,因為受到了嘲笑,所以你覺得很丟臉,不想再當配音員了。第三個問題,是你不知道怎麼和父母開口,對嗎?」
凡凡含著淚點點頭。
「那好,咱們一個一個分析。」向猜說,「首先,你的同學嘲笑你是不對的。我高中時,有個男同學說一個女同學身材太胖,老師批評他時,他還嘴硬說只是開玩笑。當時,我們班主任說了一句話,讓我記憶深刻——『這究竟是不是個玩笑,是由『受害者』決定的』。單方面的玩笑不叫玩笑,你受到了欺負,告訴老師,這不叫打小報告。」
凡凡點點頭,決定鼓起勇氣,周一上課時就把這件事告訴老師。
「至於第二點……」向猜給談一鳴遞了個眼色,「讓你班主叔叔說。」
正沉迷地望著他倆的談一鳴被突然cue到,趕忙收攏心神,擺出一臉嚴肅的表情。
他沉吟了一會兒,說:「凡凡,配音演員和演員不同。演員可以挑角色,他以前演花花公子,這次想演個冷酷殺手……可是配音演員的工作正相反,每一次,都是角色在挑我們。比如我的聲音適合演二十多歲到四十多歲的男人,只要是這個年齡段的角色,不論是主角配角,都會送到我面前。」
談一鳴把自己這幾年來的體會,用小朋友能聽懂的語言敘述出來:「誰都想配一個聰明的、厲害的、沒有瑕疵的正面角色,可那些壞人和笨蛋由誰來配呢?我們要用聲音來讓角色活起來,同樣是哭,只要你的情緒到位了,反派的嚎哭會更打動人心。」
凡凡聽得似懂非懂,他問:「所以他們覺得那隻鬥牛犬很蠢,是因為我配得很好嗎?」
「當然是啊。」談一鳴從另一邊伸出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樣一來,凡凡就坐在了談一鳴和向猜兩人之間,他上半身被向猜抱著,小手被談一鳴拉著,感覺這一刻他就像小王子那樣尊貴。
談一鳴說:「當然,我們都會尊重你的選擇。不過你要想清楚,你究竟是被人欺負才暫時不想做配音員,還是真的不喜歡這個職業。如果是後者的話,叔叔可以替你和你爸媽說。畢竟,『成為優秀的配音演員』是你爸媽的願望,不是你的願望。」
望子成龍——每一對家長都會不由自主地把自己沒能完成的野心託付給孩子,卻忘了問孩子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叔叔現在做的工作,就和我爸媽的願望完全不同。」談一鳴談起過往,本意是想開導凡凡,可向猜卻聽入了迷,「他們從小費心培養我,希望我能賺大錢、出人投地,去做有前途的工作。可是最終,我沒有完成他們的願望,而是完成了自己的願望。」
直到現在,他的爸媽也沒能原諒他「自毀前途」的決定。每次談一鳴回家探望老兩口,最終都會被親戚的叨叨聲趕出來。後來談一鳴想開了,除了每月定時打錢以外,和父母的聯繫越來越少。
談一鳴開導凡凡時,向猜一直沒有插話。
他就那樣靜靜地注視著他們,他想,若是談一鳴結婚了、有了孩子,一定會成為一個很溫柔的爸爸吧。
就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機會參加談一鳴的婚禮了。
……
談一鳴的聲音很有磁性,溫暖又柔和,他明明講的是大道理,可從他的口中念出來,卻像是睡前故事一樣輕鬆悅耳。
漸漸地,凡凡停住了眼淚。他終於回憶起了自己的酷guy人設,有些彆扭的坐直身體,卻固執地一手抓住一名大人的手指,不肯鬆手。
談一鳴笑話他:「抓得這麼緊,難不成怕我們跑了?好啦,一會兒還要送你回家呢。」
可凡凡搖了搖頭,說今天不想回家。
小男孩好面子,他哭腫了眼睛,不好意思就這樣回家見爸媽。
談一鳴想了想,乾脆給他爸媽打了電話,說今天讓凡凡住在他家,明天他順路把凡凡送到學校。
他們三人又在餐廳里休息了一陣,等到雨勢轉小,才結帳離開。
結帳時,向猜堅持要求他來請客,他搭了談一鳴的車、又借了他的衣服,他不想欠談一鳴太多人情,只能靠掏錢來彌補心中那揮之不去的虧欠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