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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現在有點後悔了——要是能多了解guess一點,就能在這個時候幫幫他了。
「你還在嗎?」談一鳴問。
良久。
「在。」男孩的聲音即清晰又模糊,「還在呢。」
談一鳴說:「如果你想談談你的煩惱,我現在正好有空,可以幫你分析分析。」他故作老成的說,「好歹我比你大了幾歲,只要你不嫌我多管閒事,望青雲心理事務所,永遠為guess同學常開大門。」
「……猜猜。」
電波那端,突然傳過來一個奇怪的詞彙。
「什麼?」談一鳴沒反應過來,「猜猜?」
「嗯。」男孩輕聲說,「不要叫我guess,叫我猜猜吧。」
猜猜。
一個古怪的,有趣的,名字。
簡單至極的兩個字在談一鳴的喉嚨里滾動。舌尖撐開兩排齒列,爆破音隨之出現。兩個一模一樣的漢字重複兩遍——猜猜,「猜猜」。
談一鳴忽然笑起來:「猜猜,這是你的真名嗎?真有趣。」
男人又喊了一遍:「猜猜。」
「嗯,我在。」
「猜猜。」
「是我。」
「猜猜……」談一鳴低聲輕喚,像是在給一隻小羊唱催眠曲,「我叫你猜猜,你會開心嗎?」
「會的。」電話那端的男孩說,「我已經很久沒有這麼開心過了。」
這個暱稱,只存在於他年紀極小的時候。在他五歲之前,他曾經短暫地擁有過一個和睦的家庭。即使家裡沒有多少錢,可父慈母愛,生活是有前進的方向的。
可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無窮無盡的爭吵出現在父母二人之間。媽媽抱著他哭訴,說猜猜啊,媽媽如果不是為了你,早就離開這個窮得叮噹響的家了;爸爸摸著他的頭嘆氣,說猜猜啊,你是老向家的驕傲,絕對不能鬆懈,要出人頭地。
後來,猜猜從書上看來一個詞,叫貧賤夫妻百事哀。
他便想,只要他好好跳舞,跳出名氣來,賺到錢,那么爸媽就不會吵架了吧?
所以,他以全系第一的成績考上了華舞,從未有過鬆懈。就連同學都笑他,說他不是在比賽,就是在前往比賽的路上。他捧回來不知道多少張獎狀,也不知道拿回來多少疊獎金,終於藉此換回了父母的笑容,可那時的他們,再也不會擁抱他,叫他一聲猜猜了。
……然後,父母雙雙染上賭癮,他的人生再一次墮進地獄。
後來。當他克服艱難,復健成功,終於可以脫離拐杖站起來時,他並不覺得「開心」。
後來。當警察通知他,根據他提供的線索,市里組建了專案組,終於把那伙黑惡勢力一網打盡,也把兇手送進監獄時,他也沒有覺得開心。
可是現在……當向猜聽到聽筒里,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聲音,念出一句「猜猜」時,他突然間淚如雨下。
他才十七歲,他還沒有走出校園,他還是個青春期的孩子啊。
他根本不想經歷這些,他也想生在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家庭,能夠在家人的支持和祝福中登上舞台,盡情的笑,盡情的跳,盡情的唱。
向猜哭起來很安靜,不是歇斯底里那種,而是捧著手機,默默的,默默的淌淚。
可是他細微的呼吸變化,和時不時抽動鼻子的響聲,還是引起了談一鳴的注意。
「你哭了嗎?」談一鳴關切地問。
「沒有。」向猜嘴硬,「我就是,鼻子有點不舒服。」可他的哭腔已經暴露了一切。
談一鳴好心地沒有戳穿他的謊言。因為即使是他,在年輕時也經歷過想不開的時候,而眼淚是唯一的發泄渠道。
談一鳴輕聲安撫他:「猜猜,我不知道你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要是不想說可以不說,我也不會問。」
他頓了頓,繼續說:「但我想說,我認識的猜猜,是個一往直前又努力認真的人。不管擺在你面前的是一個什麼樣的困境,我相信,你肯定能戰勝它。」
「不——!」
出乎意料的,向猜打斷了他。
——「你相信我,你憑什麼相信我?!」
向猜想,自己是瘋了嗎,為什麼要說這種話?
——「我的老師,我的醫生,我的同學,所有人都不相信我,你為什麼相信我?」
向猜想,住口吧,讓我趕快住口吧。
——「就連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你為什麼相信我?」
向猜想,他為什麼要向望青雲抒發這種負面情緒?這些負面情緒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刀,把他們兩人同時捅穿了。
——向猜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內迴蕩,那聲音極小,小到像是在他腦海里出現的幻覺:「……當一隻天鵝失去了它的翅膀,你真的相信,它還能繼續飛翔嗎?」
下一秒,早已哭到崩潰的向猜掛斷了電話,蜷縮著滑倒在地上。
他幹了什麼……他究竟幹了什麼?
摯愛的偶像好心安慰他,甚至犧牲了休息時間和他打越洋電話。他明明應該發自真心的感謝望青雲才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瘋了一般把自己的痛苦傾瀉給對方。
望青雲是誰?是他的偶像,是他追求的目標!……不是他的親人,不是他的朋友,不是他的戀人,不是他可以肆意撒嬌的對象。
他真的……他真的是個廢物。當支撐在外的驕傲外殼被打碎,躲在殼子中的向猜,其實敏感又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