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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啊,當然疼啊。」向猜笑了笑,「可是疼多了,就習慣了。」
他宛如行走在刀尖上的小美人魚,他習慣了微笑,也習慣了疼痛。
談一鳴的喉頭滾動,發出一聲沉重的哽咽。
「你知道人的足部有多少根骨頭嗎?」男孩垂眸,平靜地看著自己的雙腳。他彎下腰,手掌探入藥湯之中。他自問自答:「26根。」
藥湯是半透明的淺棕色,可以清楚地看到,男孩的手指緩緩地搭在了自己右腳最長的那條傷疤上。
向猜的手指壓在第二根跖骨處。「這裡斷成了三截。」
然後是腳面。「這裡有兩根鋼釘。」
緊接著是腳跟。「根骨粉碎性骨折,醫生光是挑骨渣就挑了很久。」
他的手又緩緩上移,落在腳踝上:「這裡骨痂很厚,天氣一冷就刺痛。」
最後,他的手圈住了自己的腳腕,大拇指摩挲著跟腱部位:「這個位置的手術做了兩場,第一場失敗了,第二場才讓我重新站起來。」
這是他頭一次向別人提及那段往事,他以為自己會哭,會牙齒打顫……可是沒有,統統沒有。
他語氣平靜,平靜到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他講了很多很多。他講了充滿爭吵的家庭,講了欠下賭債的父母,講了那輛撞倒他又從他雙腳反覆碾過的肇事車。
他曾經是學校的驕傲,他被同學們親切地稱為芭蕾舞小王子,可當他從病床上甦醒時,他卻失去了一切。
那一年,向猜從天空跌落谷底,他明明是一隻可以翱翔天空的天鵝,可他卻忘記要如何扇動翅膀。
談一鳴望著向猜的面龐,很想替他擦擦眼淚,結果卻發現落淚的人居然是他自己。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他不該貿然送出這份禮物,他更不該挑起男孩慘痛的回憶。
「我轉到歌舞專業的時候,其實是有點自暴自棄的。」向猜自嘲地說,「對於無法再跳芭蕾的我來說,歌舞專業好歹和跳舞沾點邊,於是,我退而求其次地選擇了它。」
「可是……」向猜支起身子,看向了談一鳴的雙眼,「你讓我意識到,原來聲音也是可以傳遞感情的。」
哭的聲音,笑的聲音,幸福的聲音,痛苦的聲音。
十七歲的向猜被望青雲的聲音打動,他每晚聽著他的聲音入睡,模仿他念台詞的語氣,幻想自己在舞台上演繹一出出悲歡離合。
是望青雲帶著當初那個少年走出了人生的困境。他穿上了舞鞋,他參加了比利艾略特的甄選,他落選了,他接受了不完美的自己。
望青雲帶給了guess第一次怦然心動,在寂寞的歲月里,那可能不算是真正的愛情——但它,是愛情的雛形。
而現在,那枚蛋孵化了。
穿著芭蕾舞鞋的男孩走過了五年光陰。他從少年長成青年,他從自卑長成自信。
他出現在談一鳴面前,他把自己的一切刨開給他看。
而向猜想要的,不過是——
「你能接受這樣的我嗎?」向猜輕聲問。他把右腳從已經變涼的水盆里抬起,濕漉漉地,直接踩在了談一鳴的膝蓋上,留下了一道暗色的水印。
向猜說:「我沒有家人,但是有兩三個知己,還有穿廢的無數雙舞鞋。我談過戀愛,可是我學不會怎麼經營一段感情。我受過傷,不只是腳上的,更多的是心裡的。」
向猜又說:「我其實很衝動很幼稚,但有時又瞻前顧後的要命。」
向猜最後說:「我一點也不好,我根本不是你心中的那隻驕傲又優秀的小天鵝。」
而談一鳴的回答,是捧起他傷痕累累的右腳,鄭重地吻了上去。
滾燙的吻,落在向猜的腳尖,又落在他的腳面、腳踝。
他吻著他腳上層疊交錯的傷疤,吻著那些被歲月折磨留下的痕跡。
「我愛你。」談一鳴回答,「我當然愛你,所有的你。」
談一鳴愛上的,從來不是那隻高高飛在天上的小天鵝。
——而是那個即使滿身塵土、跌落深淵,仍然嚮往天空的猜猜啊。
作者有話要說:猜猜,以後有人陪你了。
第八十二章 第十幕 《雨中曲》⑦
新年伊始, 一切都是嶄新的樣子。
談一鳴和向猜終於向彼此邁出了那至關重要的一步。
在此之前, 談一鳴從來沒發現自己是個戀愛腦,可是兩人在一起後,談一鳴卻恨不得二十四小時都黏在一起。
無奈, 作為一個上升期公司的老闆,談一鳴想放下一切去談戀愛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他只能見縫插針,收集所有的空餘時間秀恩愛。
他發了一條朋友圈, 配圖是一張照片:午後,向猜靠坐在飄窗上,正在靜靜地翻閱著台詞本。金紅色的陽光灑在男孩的頭髮上, 讓他看上去柔軟了幾分。他的側影很美, 像是一件被上天寵愛的藝術品。
談一鳴絞盡腦汁,留下一句雲淡風輕又做作無比的話——「我給大寶找到另一個爸爸了。」
照片一出,炸出朋友圈上百條評論。
有人不知道他的性向, 見他說彎就彎, 震驚地瓜落滿地。
有人揶揄,說以前總見他在朋友圈曬大寶,看煩了,以後可以多曬曬大寶的新爸爸。
還有人送上祝福,但同時告訴他以後秀恩愛請分組, 關愛單身狗人人有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