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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的他從不會聽無聊的人茶餘飯後滔滔不絕地胡言亂語,如今他總會耐心地在角落裡傾聽,津津有味地聽他們講著關於莫情的傳聞,有時明知是假的,他還會聽得很滿足。
就像饑渴的人明知是海市蜃樓,也會奔過去一樣……
“廢話,實話告訴你們吧,莜茗門是在為逍遙派出頭的。”
“難道是為了逍遙仙子?”
“可不,岳掌門也真是的,殺逍遙仙子不是明擺著和莜茗門作對嘛!他真是不要命了。”
秦楓的渾身一緊,身心像是極寒,又像是滾燙,總之就是痛苦地無法呼吸。
他還記得莫情轉過身時顫動的雙肩,還記得後來莫情對他說:“楓,全世界的人都可以說我冷血,就你沒資格,因為我的血只為你流過。”
……
秦楓走過去坐在那些人身邊,問道:“你們可知道岳掌門為什麼要殺逍遙仙子,他們有什麼過節嗎?”
一個滿臉鬍鬚的大漢口沫橫飛地說了半天,秦楓才明白事情的原尾。原來莜茗門的人神出鬼沒,那些名門正派的“大俠們”無法找到她們的蹤跡,只好設計抓住逍遙仙子,威逼她說出莜茗門的秘密。
沒想到她到死都沒說出來。
那些大俠們便將逍遙仙子的屍體掛在紫竹林,以示“威嚴”!
黑與白,正與邪,他一直以為自己分得清楚,看得明白。
其實這個渾濁的人世間,愛與恨,善與惡,何必計較!
他決定了,再去看一眼唐傑,然後就回去和莫情說句:對不起……
陰霾籠罩下的唐門,和它的主人一樣,失去了陽光……
即便僕人將庭院打掃得一塵不染,還是給人一種蕭索的冷落感。
秦楓在總管的引領下繞過前廳,直接走進書房。
“許久未見了。”唐傑坐在輪椅上對他微笑,笑容和外面的天色一樣陰暗。“坐吧。”
秦楓坐下,原本想說的話在面對唐傑又消瘦許多的臉龐時再也無法出口。
唐傑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平靜道:“這麼多年的朋友了,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我……”
秦楓猶豫了片刻,正要開口,卻被唐傑打斷:“如果你是想勸我放下仇恨,遠離江湖的是是非非,就不要說了。”
秦楓一愣,他早知道唐傑聰明,卻沒有想到唐傑聰明至此。好久才接著道:“比起南宮前輩和岳掌門,你至少還活著。”
“就是因為我活著,我是唐門的主人,所以我不能逃避……更何況,就算我可以放下仇恨,我也不能讓唐門絕跡江湖。”
“你何必自尋死路?你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那要看你打算幫誰。”
秦楓聞言大驚,霍然起身。“你知道了?”
“有些事是無法隱瞞的。楓,我可以不勉強你幫我,不代表別人都不會逼你……龍堡主帶著各大門派的人在大廳等你……我想你該聽說逍遙仙子的下場了,”
一陣狂風吹開門窗,桌上的紙張在風中旋轉散落。
秦楓掃了一眼上面的字跡,才知道全江湖都以為他私通莜茗門,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早就聯繫好,要在唐門“審問”他。
而他的朋友還端坐在那裡,異常平靜,平靜地讓他心寒。
他寧願相信唐傑是身不由己,寧願相信他的朋友是無能為力。
“唐傑。”秦楓抬頭望了一眼外面落盡葉子的枯枝,淡然道:“如果你還當我是朋友,就幫我最後一次,不論如何我不想死在那些卑鄙小人的面前。”
他見唐傑垂首,不言不語,繼續道:“如果你認為我和莜茗門暗中來往,那麼我告訴你,其實血洗江湖的是我,害你的人也是我……我願意承擔一切的懲罰。”
唐傑沉吟良久,推動輪椅移到牆壁邊,從暗格中拿出一個黑色的小瓶子遞給秦楓:“你若願意為她承擔一切,就註定只有死路一條。這個,也許比外面那些人的刀劍痛快一點。”
他毫不猶豫地喝下……毒藥竟是芳香的,帶著絲絲甘甜。
秦楓笑了,大聲地笑著,盡情嘲笑他滑稽的一生……
他一直無法原諒父親不顧責任拋下他不管,不想自己也為了一個女人自盡。
他愛上了一個看似比水還要純淨的女人,竟是世上最可怕的惡魔。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用毒藥送了他最後一程……
結束這可笑的人生,也許是件好事。
他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長衫,走出唐傑的書房。
【
生死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忙完了,半條命都快沒了!
兩天裡,秦楓的五臟六腑被劇毒一點點侵蝕,他撐著最後一口氣,帶著對莫情最後的渴望,趕到了紫竹林。
站在山崖上,他忽然後悔了。他來了,把那句始終說不出口的“我愛你”說出來,了卻最後的心愿,留給莫情的又是怎麼樣的痛!他不能那麼自私。
秦楓望著西方的漫天彩霞,望著太陽一點點沉落,停住了腳步……
太陽落了明天還會一樣的升起,依然照耀這大地。而他已經不能再陪莫情看下一個日出……
“楓……我知道你會回來的。”
秦楓遽然回首,莫情就站在他身後,面紗後的笑容比朝陽還要燦爛。
那一剎那,他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因為他短暫的生命曾經有一個女人給過她溫暖,就已經足夠了。他用盡全力攬她入懷,輕輕親吻她香氣撩人的髮絲。
“情兒……我……為你,無悔!”
“楓?”她看見秦楓嘴角流下的暗黑色的鮮血,不及細想,立刻按住他脈門,將內力輸入他體內。
“沒有用的,這毒已經侵蝕了我的五臟六腑,就算你把毒逼出也已經晚了……”
“不會的,我一定能救你的。”
秦楓無奈地搖搖頭:“連唐傑都解不了的毒,還有誰能……”
“唐傑?他解不了……”莫情神色一暗,忽然又想起什麼,急切道:“還有個人能解。”
“別傻了,你可知鬼醫是什麼樣的人?他只會殺人,從不救人。”
莫情失神了一會兒,才道:“我知道。”
“去了也是徒勞。”
“無論如何我一定要試試。”
疾馳的馬車上,莫情拖著下顎發呆,思緒飄忽,眉頭深鎖。
像是在憂慮,卻不像是在為他的傷勢擔憂。
秦楓伸手撫摸著她消瘦的肩,關切道:“想什麼呢?”
“想他會不會救你。”莫情的目光一直閃爍不定,煩躁地捏著手指自言自語道:“他會救你的,一定會的……”
“情兒,答應我,如果我死了,你不要再濫殺無辜了,人世間不是冰冷的。”
“不,我們永遠都不會分開…不論生死…”
永遠都不會分開…不論生死……這是他這輩子聽過的最感動的一句話,有莫情這句話,夫復何求!
剛一到斷腸崖的山頂,莫情便不顧一切大聲的呼喊:“吳子忻,你出來!你出來……”
她的聲音叫道沙啞,回應的僅僅是山谷的回聲。
“算了,他不會出來的。”
“不,他會!”她忽然雙膝跪在地上哀求道:“你救救他,我求你救救他……”
秦楓實在不忍看下去,強忍住劇烈的痛楚,扯著她的衣擺:“別這樣,別……能死在你身邊我……”
他話還未說完,一個披頭散髮的男人不知從哪裡衝過來,發瘋地抱緊莫情叫著:“你終於原諒我了,你終於回來了?”
莫情呆呆地讓他抱著,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那男人一邊幫她擦眼淚,一邊哄著:“是我不好,是我讓你受委屈了……”
秦楓傻傻望著這一幕,連痛苦都忘記了。
憑他對莫情的了解,她不是一個愛哭的女人,更不可能隨意於男人如此親近。
在看那個男人,雖然看起來瘋瘋癲癲,
他看著莫情在另一個男人懷中哭泣,頓時感覺眼前一片漆黑,意識開始模糊。
在他完全昏迷之前,他似乎聽到莫情在哀求: “你救救他,我求你救救他……”
不知多久,秦楓再次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破舊的木屋,雜亂無章擺放的桌椅上都布滿了灰塵,上面還放著破爛的瓶瓶罐罐,窗子上的窗紙也破爛了,時不時有冷風夾雜著灰塵吹進來。
莫情沒在他身邊,而那個瘋瘋癲癲的男人正坐在少了一條腿的椅子上發呆。
“情兒?情兒去了哪裡?”
男人恍然回神,半夢半醒般答道:“去少林寺拿易筋經了。”
“什麼?”
“你的五臟俱損無藥可救了,她去找易筋經,利用上面的方法幫你護住心脈,治療內傷。”
那人說完,弄了一堆不知名的藥丸都塞到他嘴裡,喃喃道:“先解了毒再說。”
然後,他又呆呆捧著一張破爛的紙,一遍遍地看著。
紙已經變黃,上面的字早已模糊不清,恐怕除了這個半瘋的男人沒有人知道他在看什麼。
疾風驟雨敲打著漏雨的房頂,急促的撞擊聲仿佛在催促黃泉路上的行人。
秦楓感覺到身體就像桌上孱弱的油燈一樣,隨時都有可能熄滅,體內傳來的劇痛折磨得他氣若遊絲,可是他還是咬著牙保留著那已經模糊的意識,他明白只要他不堅持,他隨時都有可能永遠的失去意識。
死並不可怕,但莫情還沒回來,他不能讓她失望。
終於,莫情從暴風雨中走了進來,帶著滿身泥濘和沾著鮮血的《易筋經》。
她一進門就欣喜地扶起他,道:“我拿到易筋經了,你有救了。”
秦楓卻對易筋經完全沒有興趣,他在意的就是那個能讓莫情哭泣的男人。
“那個男人是誰?”
莫情默默點頭,道:“他是我爹,鬼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