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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楓的心在浮浮沉沉中等待了三天,希望和失望交替過無數次,他才恍然領悟什麼是愛情,原來動了心就註定要被別人牽動情緒。
他愛她嗎?究竟愛的是他假想中的情兒,還是那個傳聞中陰狠毒辣的魔女,他自己都分不清。
其實,仔細想想他愛的就是一種感覺而已,一種讓他不顧一切,忘記一切的狂熱。
可是,就是再深的感情也會被這種沒有自由,沒有尊嚴的生活方式消磨殆盡。
莫情說走就走了,將他毫無理由地關在這裡。
他就連去茅廁,曲莜都會寸步不離地跟著他,過著這種囚犯一樣的日子,他無論如何也狂熱不起來了。
喝了藥,他調息了一會兒,內力已經恢復了三成,迷藥也被他逼出了三成。
四肢終於可以活動自如,但他還是躺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因為他知道三成的功力還不是曲莜的對手。
更何況他不了解莜茗門的情況,就算能逃出這個房間,也不一定逃得出莜茗門。
門響動了一下,沒有一點腳步聲,卻有一陣淡香飄到他身邊。
他猛然轉頭,莫情蒙著面紗站在他身邊。看不見面容,也看不到表情。
能看到的就是近在咫尺,遠在天涯的人影……以及她白色的裙邊上沾著一點鮮紅。
面對這樣的女人,他還有什麼話可說。
他靜靜閉上眼睛,不想再看那一點鮮紅——一個生命最後的痕跡。
莫情也不說話,坐在躺椅邊的地上,側身倚著躺椅,將頭靠在他肩上。
時間就那麼悄悄的流逝,世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的呼吸聲,心跳聲。
有時候,花前月下的愛情遠不及一刻的安靜浪漫,再多的甜言蜜語都不及默默相對,用心去感受彼此。
秦楓終於忍不住睜開眼睛,轉頭看著莫情。
她帶著面紗,閉著雙目,除了長長的睫毛什麼都看不到,可是不知為什麼,他就是無法移開視線,就想這麼看著她,哪怕一千年。
“我很小的時候,娘常像我這樣靠著空空的躺椅,那時候我總想知道為什麼……現在我才懂了,這種感覺真好。”莫情的聲音聽起來虛無飄渺,滿是落寞。
秦楓心中一顫,怒氣像煙霧消散,整個人似乎都跟著湮滅。
他伸手摸著她的順滑的髮絲,深深道:“情兒,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你的意思是?”
“沒什麼意思,我只想提醒你,殺人沒用的,你的武功再髙,也得不了人心?”
莫情坐直身子,眼眸里蕩漾的柔情一點點黯淡。
最後,她轉過頭賭氣道:“得不了就得不了,反正憑我的武功,這輩子你都休想離開莜茗門。”
秦楓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她的話是什麼意思,雖然她的話挺傷他尊嚴,但同樣也讓他感動……
也許莫情有點冷酷,有點狠毒,有點自我,甚至有點不正常,但她愛他,愛得坦白,真切,愛得讓人無法抗拒。
“過來!”他曲曲手指,莫情立刻很聽話地湊近他等著他說話,樣子乖巧得讓他心疼。
他想了想道:“真要拿我當男寵養著?”
“不可以嗎?”
“可以,但是關鍵時刻不能跑……”
當秦楓繼續將上次沒做完的事情做完,擁著柔軟的身體在舒適的床上睡去,他又忘了自由和自尊……
這個世界上,唯一能讓聰明人變成白痴的,恐怕就只有一樣東西——愛情!
秦楓站在窗邊,無月的夜,天地黯淡。
微弱的一點光透過紗窗落在外面的石階上,明明滅滅,模模糊糊,照不清天地卻溫暖了寒冷已久的心。
流浪太久,他早已習慣在站在黑夜裡遙望別人窗內的燭光,今天他還是第一次站在溫暖的房間裡躲避窗外的黑暗。有時候他真想就這麼在這裡躲避一世,管他江湖的誰主沉浮,他就在這裡和莫情一生一世相依相伴!
可是他能嗎?那纖柔的十指撫過他身體時,他可以不去想多少生命被扼死,能忘記唐傑是怎麼變成廢人的嗎?
漆黑的夜裡,白色異常刺眼,莫情越來越近,速度快得驚人。
他不自覺地微笑,黑白變得不再分明。
秦楓打開窗正要說話,曲莜和另一個女人抬著一個蓋著白布的屍體迎上去,莫情停下來,輕輕撩起白布又匆匆放下,遠遠地站在那裡望著他。
秦楓扶著身邊的椅子坐下,緩緩閉上眼睛。他真希望自己沒有看到逍遙仙子傷痕累累的臉,痛苦掙扎的死相……
“你看到了?”莫情的聲音在他上方響起,比黑夜還要陰冷。
秦楓握緊顫動的手指,再也壓抑不住心頭的怒火,吼道:“我說過我們沒什麼,你何必……”
“沒什麼你何必這麼激動?”
“你?!你當誰都和你一樣冷血?”
莫情猛然轉過身去,顫動著的瘦肩像隨時都可能散掉……
他暗自嘆息,這個世界唯一不可以愛的人,恐怕就是眼前這個會噬人心,喝人血的女人了!
轉眼一個月過去了,秦楓將真氣在全身運行一周,完全暢通無阻。
他開始有點後悔太快把毒逼出來,這樣他就沒有藉口可以放任自己沉淪。
走出房門,曲莜還站在門外,面無表情攔住他的去路。
秦楓微微搖晃了一下身體,低聲道:“我想見見你們門主。”
曲莜依然冷漠地望著遠方,攔住他去路的手完全沒有放下的意思。
秦楓釋然微笑著,退後一步……就在曲莜正欲收手的一刻,他突然出手點上她六大穴位。
曲莜軟軟癱倒,癱倒時還是一臉的難以置信。
秦楓快速閃到一株樹下,用粗大的樹幹擋住自己,悄悄觀察著周圍的一切。
這是一個天然的狹長石谷,很多錯落有致的石屋在茂密的樹林中若隱若現。急促地穿梭於山谷之中的大都是年輕女子,不必交手,單看她們走路飄飄忽忽的樣子,就知道她們的武功非同凡響。
而她們的裝束完全一樣,很多蒙著臉看不清樣子,遠遠看來很像莫情。
他才恍然明白,血洗江湖各大門派的原來不是莫情一個人,莜茗門武功極高的也不僅僅是莫情一個。
一陣微風吹過,金黃的枝葉在風中的飄蕩,訴不盡的纏纏綿綿。
他努力讓自己不要去看,不要去想,既然選擇離開,就不能再讓自己留戀。
找了整整半日,等到月上柳稍的時候,他才發現一個隱蔽的洞口,有幾個人進去沒再出來。
他一步步向裡面走,每走一步都會想很多事:想裡面是不是機關重重,進去會不會喪命,想裡面是不是離開的路,進去了就出去了。
想到外面自由自在的世界,也想起莫情胸口的傷疤。
想到自己將永遠不會再見到她……
“你再向前走一步,我會殺了你。”冰冷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他猛然回頭,背後站著很多白衣女子,而他最難以割捨的女人就站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他轉回頭,向前又邁了一步。
“秦楓,你別以為我……”莫情猶豫了一下,又道:“你們都下去。”
等莜茗門的人都離開後,莫情才啞聲道:“你怎麼會突然恢復內力?”
“你忘了我和唐傑是好朋友?”
“原來你一直都在騙我。”
“你不是也在騙我。”
莫情沉默了一會兒,又道:“就算你恢復了內力,也一樣不是我的對手,跟我回去吧。”
她的聲音就像是隨風飛舞的樹葉,帶著無奈,帶著哀傷,不斷下落。
“楓,你還記不記得你說過,我們每天一起等著天上最東方的星星升起,依偎著睡去。你看最東方的星星就在那邊……”
“我不是跟你說的,你該明白,‘情兒’對我來說早已消失。”
“我還是我,從未改變,是你變了,你不愛我了。”
“沒變過,也從未愛過。”
“為什麼?為什麼我無論怎麼做都得不到你的心?你一劍刺在我的心上,我都沒怪你,還想盡一切辦法取悅你,甚至不顧廉恥學這些……”
秦楓聽得胸口一陣麻木的痛楚,痛得發不出任何聲音,痛得雙腳無法移動。
他運氣平息了很久,才穩住心神道:“我說過,你根本沒必要學。”
“是,我真的沒有必要學,就算我可以給你一切,你也不會喜歡上我。”
秦楓低下頭,眼睛如同被烈火焚燒。
他是愛她的,就是因為太愛,所以不能接受自己她的所作所為。
而且,現在他們是相愛,什麼都無所謂,那麼數年後呢?
激情被磨沒了,他又算什麼?
所以,他寧願選擇給彼此留點尊嚴,留點美好的回憶。
“你走吧。”莫情的聲音有些斷斷續續:“只要記得情兒,記得情兒在這等你回來……就好。”
“情兒……”他握緊雙拳,咬牙忍住將要出口的“我愛你”,說道:“別等了,忘了我吧!”
說完,他一步步走進黑暗的山洞。
在不見五指的山洞中,他靜靜回首。
洞外灑著月亮的光華。
莫情跪坐在地上無聲地哭泣著……
人沒有希望會更容易忘記。
他的絕情是對她的仁慈,是希望莫情能將他徹底忘記,做她想做的事,愛她該愛的人。
而他將會把這一幕永遠刻在心上,永不忘記……
他生命中的唯一。
離開了莜茗門,他繼續著所謂自由的流浪生活。
每天毫無意義地穿梭在陌生的小鎮,與陌生的人擦肩而過。
他以為他還是秦楓,還可以灑脫地一笑,對自己說一句:“無所謂!”
可是當他在惡夢中驚醒,按著劇痛的額頭沉浸在回憶中時,他才明白:莫情不僅囚禁了他的人,也囚禁了他的靈魂。
即便他離開了莜茗門,他也已不再是秦楓!
“你們有沒有聽說崆峒派的岳掌門暴毖。”
“當然聽說了,八成又是莜茗門做的。”
一聽到莜茗門三個字,秦楓立刻放下筷子,仔細地聽著。
過去的他從來不會留意身邊走過的女人,如今一有女人從他身邊經過,他就會去仔細看看是不是莫情,然後就會有種莫名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