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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下!」
荊嶼在路燈下回頭,只見穿著卡通睡衣的鹿時安小心翼翼地看著自己。
「你介不介意……」她潤了下唇,「睡沙發?」
不知從哪扇窗里飄出電視劇的主題曲,男女對唱,情愛婉轉。
鹿時安覺得臉頰燙極了,就看見荊嶼低頭跨上台階,走到她面前,站定了。
又是那種淡淡的菸草味,可他的手上、嘴邊並沒有那種味道——所以應該是周圍的人抽菸,而且抽得很兇,鹿時安想。
「你……」荊嶼聲音沙啞,尾聲拖得很長。
鹿時安迷茫,「我?」
他抬眼,眸光明滅,「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防人之心?」
鹿時安愣了愣,抬手指向不遠處亮著燈的崗亭,「小區保安就在那裡,喊一嗓子就會聽見。而且你忘啦,我有報警器的。」
荊嶼想起那天半夜三更在小巷子驚天地泣鬼神的鳴笛聲,不由苦笑。
「所以我不怕呀。」鹿時安說得理所當然。
荊嶼低下頭,手替她扶著電子門,「那走吧。」
進門之後,他仍舊沒有穿家裡唯一的男士拖鞋,而是光著腳走到沙發邊,坐下之後仰面看鹿時安,「把我當空氣就行。」
鹿時安眨眨眼,去廚房給他倒了杯涼水,又從臥室搬來薄毛毯,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沙發上,「你要不要衝把澡?」天還挺熱,她下樓一趟都折騰出層薄汗。
「不用。」荊嶼低頭,「你不用管我。」
鹿時安見他情緒不良,想了想,決定還是不要打擾他了,於是自己翻出吹風機,對著鏡子吹乾頭髮。
風機呼呼作響,卻出奇地平復了荊嶼紊亂的心跳。
他坐在沙發里,剛好能看見小姑娘的背影,套在寬大睡衣里的纖細身影,看起來嬌弱得很。若不是親眼所見,誰又能相信她小小年紀就獨自生活呢?
而牆上掛著的合影……
荊嶼看向照片裡的一家三口,眸色漸濃。鹿時安繼承了父親的輪廓和母親的氣質,眉眼之間的光與父母如出一轍,天之驕子,溫柔自信。
他想起了總在閣樓的微光里抽菸的荊姝。
要說她和他們曾是一類人,怕是誰也不會信吧?一方在舞台的高光下,一方低進塵埃里。
當鹿時安吹好頭髮,轉過身時,就看見荊嶼正對著牆上的合影出神,連她走過來都沒有察覺。
「他們經常出國演出,很少在家,這張照片也是兩年前照的了。」鹿時安輕聲說。
荊嶼收回視線,隨口說:「是嗎……」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是多餘的。」
荊嶼意外地抬頭,卻見小姑娘神色平靜,一朵小小的笑容掛在嘴邊,「我爸爸叫鹿煜城,我媽媽叫時念,你看我的名字,鹿時安——是他們的紀念,跟我沒有什麼關係呀。」
「不喜歡這名字嗎?」
「談不上不喜歡吧,聽慣了。只是覺得這個名字屬於我爸媽,假如他們生的孩子不是我,也會叫這個名字,而不是為了我特意取的。」鹿時安吐舌,小聲問,「對不起,這麼說是不是太矯情了?」
「還好。」荊嶼嘴角微勾,「能理解。」
「他們一直都在巡演,小時候是外婆帶著照顧我,後來外婆去世了,我也大了,乾脆自己生活。」鹿時安坦然地說,「你看,其實我比你還慘,你好歹有媽媽,我只有自己。」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的。
但從另一方面看,差得太多。鹿煜城和時念或許確實沒有太多時間陪伴女兒,可起碼給了無憂無慮的物質生活。
而他呢?只有無休止的磨難。
然而鹿時安並不知道,她以為荊嶼的媽媽只是離婚之後要再婚了——在她的世界裡,沒有什麼陰暗猥瑣,一切都是情有可原。
所以她才會努力地想要和荊嶼共情,試圖安慰他,荊嶼心裡明白。
但她越說,越讓他覺得自己可悲。
「我跟我媽姓,之所以取名為嶼,是因為我是在她在一個島上懷上的。」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說起自己的事,鹿時安驚喜,本想再問點什麼,荊嶼卻側身向沙發上一臥,順手拽過毛毯蓋住自己,「早點睡,不聊了。」
鹿時安:「……」
這人怎麼跟個蚌殼似的,只張開一下下,就立刻合上了。
她關了客廳的燈,說了句「晚安」,沒等來荊嶼的回音,也沒往心裡去,自己回了臥室,關門之前輕輕地說了句:「別怕,阿姨一定是愛你的,在心裡。」
荊嶼翻了個身,沒有說話。
一切歸於平靜,只聽見牆壁上的時鐘滴答走著針。
許久沒有動的荊嶼無聲地坐起身,裹著她給的毛毯,坐在黑暗裡,一雙安靜的桃花眼看著牆上掛著的全家福。
沒有燈光,所以照片上的人並不十分清楚,那種和美的感覺散去,只剩下寂寞。
這間房子雖然寬敞,乾淨,整潔,卻到底少了煙火氣。
「外婆去世之後,我也長大了,所以就一個人生活了。」女孩軟糯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荊嶼抹了把臉。
她的生活,與他想像中的不一樣。
以為是被父母捧在掌心嬌慣的小公主,結果是錦衣玉食的孤女。
他是真的……
不捨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