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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父母回郵件了。
上來就是鹿煜城和時念夫妻在歐洲的合影,燕尾服與抹胸裙,郎才女貌,歲月靜好。
鹿時安嫉妒地嘀咕,「每次都秀恩愛……」
話雖如此,她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照片上的父母,以慰思念。
【安寶,很高興你能晉級,我們為你驕傲!複賽時我們或許可到現場,若不巧,也會委託朋友前往。唯願切記,不可耽誤正經學習,玩物喪志。加油!於你同在。父母,於維也納】
鹿時安念了好幾遍,嘟起了嘴。
她就知道,即便成功過關斬將,爸爸媽媽也不會有太大的驚喜。對於鹿氏夫婦而言,音樂上的成就已經太多了,小女兒這點榮耀怕是不值一提,更何況,還是鹿煜城最最看不上的流行音樂。
前面都是引言,「正經學習,不要玩物喪志」才是中心思想。
鹿時安趴在書桌前,手指把玩著打火機形狀的播放器,發著呆。
金屬的外殼,稜角分明,又冷又硬,可是宣洩出來的音樂卻火熱激烈。
她忽然生出個奇怪的念頭來——
這難道也物似主人型嗎?
*** ***
時已入夜。
小巷深處偶爾傳來犬吠,混雜著方言濃重的呵斥。
荊嶼坐在窗台上,嘴裡叼了根牙籤,把玩著粉紅色的耳機。
真的是小公主吧?創可貼要用HelloKitty,就連耳機都是的進口品牌。
他自嘲地彎起嘴角。
如果不是他刻意接近,這樣的大小姐,這輩子跟他應該都是兩個世界的人。
兩個……世界。
荊嶼低頭,將粉色耳機塞入耳中,隨手撳下播放鍵。
他愣住了。
耳機里的並不是想像中的英語課文,而是頗有年代感的流行音樂前奏。
吉他和弦低低地撩撥著。
荊嶼拾起CD機,從上面小小的玻璃瓶能看見旋轉的碟片。
果然不是教材附贈的碟片,墨綠的底色上兩個黑色小字。
雲生。
歌手的名字嗎?
顯然,鹿時安不小心把平時聽的音樂CD給了他。
很快,前奏就過去了,耳機里傳來低沉的男嗓,略帶鼻音。
調子是上世紀末流行的調子,但不可否認,無論吐息還是咬詞都堪稱完美。
難怪鹿時安會喜歡。
就連他也喜歡。
這把嗓音,就像閱盡千帆仍滿懷勇氣的水手,在甲板上對著日暮的大海吟唱。
荊嶼跳下窗台,彎腰從亂七八糟的雜物里翻出一隻獨立音箱來。
拔掉耳機、插上音箱,悅耳的男聲就在夜色里彌散開來。
與夏夜繁星融為一體。
與靜謐濕潤的閣樓融為一體……
荊嶼伏在書桌上,臉埋在胳膊肘里,靜靜地傾聽著不屬於這個時代的聲音,直到——
哐,當。
CD機被砸在牆壁上,又落了地,吟唱戛然而止。
「誰讓你聽他的歌?!」憤怒的女聲從身後傳來。
沒等荊嶼完全起身,一道紅色身影已經衝上前,拾起地上的CD機,不由分說地扒開蓋子,扯出裡面的碟片雙手奮力一掰。
碟片沒有斷,而是呈現出扭曲的形狀,就像拿著它的女人臉上扭曲猙獰的神情。
荊姝攥著彎折的碟片,死死地盯著兒子,「你是存心要氣死我嗎?非要聽歌,非要聽他的歌?!」
因為憤怒,她胸口不住地起伏,臉頰不自然的紅暈使她看起來分外歇斯底里。
「他,」長久沒開口,荊嶼的嗓子有點啞,「是誰?」
荊姝恨恨地將CD砸在地上,本該嫵媚的桃花眼裡滿是忿恨,「你不就專門放來刺激我的嗎?怎麼會不知道他是誰?」
落地的碟片面朝上,荊嶼這才看見除了「雲生」兩個字之外,還印著個留長髮的文藝青年,二十左右年紀,一雙人畜無害的圓眼,像初生的牛犢。
而這雙眼睛,如此熟悉。
荊姝順著他的視線,又看見那張面孔,更是火上澆油,上前一腳踩住碾了又碾,恨不得將CD碾成粉末,準確地說,是將那個人和那把聲音碾成灰。
荊嶼坐在書桌前,冷眼看著母親狂怒發泄,不出聲,也不阻攔。
片刻後,荊姝累極,原地蹲下,雙手抱著膝,突然埋著臉嚎啕大哭。
靜謐的夜裡,女人崩潰沙啞的哭聲格外瘮人。
地板發出哐啷、哐啷的聲響,是樓下有人在拿東西捅天花板。
緊接著,窗外傳來房東的吼聲,「荊嶼,管好你|媽,不然現在就給老子搬出去!」
荊嶼半垂著眼睫,眸光晦暗不明,終於起身,緩緩走到仍在哭泣的荊姝身邊,蹲下,雙手扶住她的肩。
幾乎就在掌心觸肩膀的那一秒,荊姝發出尖銳的抽氣聲,由低到高,然後渾身一僵,徑直栽進了荊嶼的懷裡。
荊姝不矮,站直身子有一米七出頭,但瘦得只剩一把骨頭,抱在懷裡的重量幾乎像個未成年人。
荊嶼將母親放在單人床上,又替她打開風扇,拉上了布帘子。
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確定荊姝不會突然醒來又哭又鬧,他才轉身返回剛剛的房間。
說是房間,其實不過是閣樓上用帘子隔出來的空間,維護一點可憐的隱私罷了。
他俯身,拾起地上的CD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