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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那麼亮,兩個人的眼睛裡都倒映著對方的輪廓。
鹿時安剛要開口,就被荊嶼拉住了手腕。
「費用替我拿一下。」他對夥伴拜託了一句,拉著鹿時安就往外跑。
鹿時安急忙回頭看向丁藍,結果好友只是咬著吸管笑眯眯地沖她做了個「回頭通電話」的手勢。
酒吧里這會兒正熱鬧,荊嶼拖著鹿時安的手一路穿行,渾沒注意到身後獨立包間裡柴貞嫉恨的視線。
*** ***
在電台巷裡匆匆走了十來分鐘,直到周圍人來人往,荊嶼才倏然停下腳步,鹿時安剎車不及,一下撞上他的後背,頓時揉著鼻子眼淚汪汪。
「為什麼要跟著丁藍來這裡?」
「她說帶我看個東西……」
「什麼東西?」
鹿時安眨巴眼,大概就是指他吧?
「你知道酒吧是什麼地方嗎?」
「喝酒的地方,」鹿時安委屈巴巴的,「我沒喝酒,喝的果汁。」
荊嶼無奈,「……除了喝酒?」
鹿時安被問懵了,酒吧嘛,除了喝酒還能幹嘛?
路燈昏暗,身邊路人往來。
荊嶼雙手抄兜,身子前傾,貼近鹿時安的臉,「還有男男女女,尋歡作樂,談戀愛的,一夜情的,約——」炮的,他怕真嚇壞了小姑娘,沒敢說出口。
他靠得太近,語氣又太曖昧,鹿時安覺得渾身的血都涌到臉上了。
雖然她知道酒吧不是小孩子玩耍的地方,但也沒細想過那些沒有光的角落裡每一秒都發生了些什麼,被荊嶼這麼一說,才開始窘迫。
「可、可是為什麼你在那裡?」
荊嶼一怔,只見小姑娘紅著臉挺著胸脯,理直氣壯地反問:「那種地方既然不好,為什麼你會在那裡?而且藍藍說,你在那裡好久了,對不對?」
荊嶼喉結微動,許久,低低地「嗯」了一聲。
「你看,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我是男的。」言下之意,他不會被欺負,可她會。
鹿時安氣呼呼地說:「那客人里也有柴貞那樣的呀!」
一言既出,兩個人大眼瞪小眼,都呆住了。
三秒後,鹿時安吶吶地說:「……對、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荊嶼抬手,揉了揉她的頭髮,沒說話。
「我只是覺得,如果酒吧不好,你也不要去了好不好?」鹿時安比了三根手指在耳邊,「我發誓,只要你不去,我一定也不會再去。」
可是荊嶼沒有立刻答應。
他要怎麼答應?補貼家用和學費的唯一來源就是這裡,就算他再怎麼嫌棄,也不得不留下。
等不到荊嶼的回答,鹿時安慢慢放下手,緩慢而小心地問:「你是不是……需要用錢?」
荊嶼抬眼,眼底有一閃而過的狼狽。
鹿時安看見了,於是再開口更加小心翼翼,「我暑假參加比賽,得了一些獎金的,你要急用我可以——」
「不用!」荊嶼想也不想地打斷她。
鹿時安被他語氣里的不快嚇住,不敢再說,只好抿著小嘴,不確定地看著他。
荊嶼難堪地撇開頭,「……對不起,我沒想凶你。」
「我沒生氣,」鹿時安忙解釋,「我只是,想幫你。」
荊嶼心裡悶得慌。
他當然知道鹿時安是好心,她那麼單純,總是一腔熱情地想要幫他。可生活哪裡有那麼簡單?老話都說救急不救窮。對他來說,原生家庭是深不見底的潭,誰一腳踏進來,都會泥足深陷。
他不願意、也不可能讓她被卷進來。
「不用,」荊嶼的聲音乾巴巴的,「我在這裡的工作很簡單,唱幾首歌而已,賺的錢夠用。」
鹿時安點點頭,小聲說:「需要幫忙一定告訴我,你跟我……不用客氣的。」
荊嶼沉默,而後在她殷殷期待的眼神里點了下頭。
「荊嶼,」鹿時安輕輕地喊他,「你什麼時候,才會對我無話不說呢?」
無話不說?
荊嶼回憶自己過去的十八年,自從有記憶開始,他的字典里就沒有「無話不說」這個詞。
他無法對荊姝坦白,否則他們之間岌岌可危的母子關係早就萬劫不復——他恨她嗜酒如命,恨她不知自愛,恨她把只有他們倆的家庭弄得更支離破碎歲。
他無法對寧九坦白,因為不願意發小被自己拖入泥潭,因為不願在寧家的和睦美滿的對照組裡,看見形單影隻的自己。
至於其他人,甚至從來沒走進過他的內心,談何無話不談?
鹿時安,她是他生命里唯一一個無處安放,卻又不捨得放開的意外。
「沒關係,」鹿時安摸了下鼻尖,「我不強迫你,你想傾訴的時候隨時可以找我。」
荊嶼躲開了她溫柔的視線,「嗯。」
他知道,他不會的。
因為不想嚇跑她,因為不想她知道,當初自己懷著多麼見不得光的念頭才會接近她……
兩人一路走得很慢,到鹿時安家樓下的時候已經很晚。
「你今天會回自己家,對吧?」鹿時安問。
荊嶼點頭。
「明天,還是會來接我上學,對吧?」
荊嶼又點頭。
鹿時安這才嘴角翹起,露出個甜甜的笑來,「那好,晚安,還有……明天見。」